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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罪(278)

“谁说不是呢,等退二线,我也来和你们搭伙……商量商量钓鱼、郊游、爬山什么的,呵呵。”许平秋笑道,那感觉也确实像羡慕。

“许处,大老远来,有什么事?别又是强拉我进什么专案组啊,我脑神经真吃不消了,现在一听警报声也是睡不着,和逃犯差不多。”马秋林笑着自嘲道。

“有点小事……对了,你听说了吗?黄解放没熬到审判下去,两天前去世了。”许平秋头也不回地说道。

“听说了。”

“那你应该知道的比我早吧?”

“早,我当天去过医院了。”

“你和这个人很熟?我听说他坐监时,你每年都去看他。”

“对,十三次,而且是我接他出狱的。”

“我回头看过他的案子,疑点很大。”

“对,严打时期,大部分案子疑点都很大。”

两人且行且说,不经意间许平秋回头了,他看着马秋林平静的眼波,很不解似的,狐疑地问着:“那应该是个错判的案子,你对此深感内疚?”

“案子虽然错判,可人却罪有应得,您说内疚,我倒不觉得呀。”马秋林道。

“那就好,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谈谈了。”许平秋道,像是谈话还很有选择性一样。马秋林笑了笑,他知道,长年在刑侦上泡着的人,心性不比嫌疑人好琢磨多少,对于处理老贼黄三的事,他相信,就即便放在许平秋手里,他也会这样做,甚至做得更卑鄙一些。

“许处,您的意思是……不是追责我吧?”马秋林笑着回问。

“如果要追责,你怎么说?”许平秋反问道。

“我会堂而皇之地说,证据确凿,程序妥当。”马秋林道。

“如果私人谈话,你怎么说?”许平秋又问。

“我很同情,也很佩服他,相比而言,我们有些地方比他下作得多。”马秋林直接道。

许平秋笑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准备深究,转着话题道:“那我想请教另一个案子,袭警案,嫌疑人贾原青,受害人余罪,你怎么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你们俩挺谈得来的。”

“呵呵,依我看嘛,受害人、嫌疑人主体倒置,似乎应该就是真相。”马秋林道,同样面无表情,心里根本没有什么波动,似乎和他从警几十年的经历格格不入。许平秋觉得自己找对人了,这两人,在他看来是同一类,是敢赌上全部身家孤注一掷的人,两个人的做法,何其相似。

“你对这孩子怎么看?”许平秋问。

“血性、仗义、出手狠辣,是个狠角色。”马秋林笑着道,掩饰不住的欣赏。尽管他没有接触案子,连他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

“马师傅,我要请教您的就在这儿……我一直认为他是出任特勤的最好人选,可他屡屡拒绝,就愿意混迹在普通警员的队伍里,他高高兴兴去反扒队的时候,我几乎都把他放弃了……可现在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就现在我手里的特勤,都未必能做到他这个份上。”许平秋小声道。两人站在公安局的大院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像密谋着什么一样,马秋林笑了笑问着:“那您的意思是,让我劝劝他加入特勤籍……不过我估计够呛,一是能力不到,二是我也不太愿意这样做。”

当然不愿意,这个大院里的管理层,从一线上来的屈指可数,刑侦一线对于他们是传说中的恐怖存在,而特勤之于一线,也如同传说中的存在一样。那里面很多人,一辈子生活在阴影中,很多人最终连名字都留不下。

许平秋凝视着老战友,在那双辨识贼踪的眼中,比以往多了份愤世嫉俗,多了份不合时宜。他知道从警几十年,那种积郁下来的不忿会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他叹了口气道:“我是在保护他,也是在成全他……你连一个老贼都成全,难道同行也吝于施手?”

“保护?”马秋林稍有疑惑。

许平秋没多说,伸手指指办公楼,那个方向是局长的方向,局长同样是省厅副厅长,许平秋的上级。一刹那,马秋林明白了一点点,他也叹气,又是扯淡的内耗。他不忿地道:“怎么了?难道局长还会下令剥夺他的警籍不成?”

“那倒不至于,不过领导整人的方式,可比嫌疑人犯罪的方法要精妙得多。”许平秋道。

“会怎么样?”马秋林问。

“以我对少峰的了解,正常情况下,他会给你一直压担子,直到把你压垮;或者把你调到一鸟不拉屎的地方,让你半辈子回不来,一辈子当小片警;更或者,给你扣个敏感的案子让你处理,一步不慎,就是下课的命运在等着你。坐一辈子冷板凳都是轻的,说不定真会剥了谁的警籍。全省这么多警察,少一个两个,谁还会在乎?”许平秋笑着道,说得很轻松,不过是基于对他这位老同学的了解。

马秋林想想余罪,抗拒督察执行公务、带头脱离指挥,又捅出件这么大的娄子,一下子捋下来分局、支队那么多人,而且都是王少峰局长的嫡系,要不给他穿穿小鞋,都没人可穿了。否则怎么会提拔那么多人,偏偏把这位被袭的警员晾在一边。

“我试试吧,他还小,要给打击成我这么个德性,那一辈子可就毁了。”马秋林道,他一瞬间妥协了,实在有点不忍。

“谢谢马师傅。”许平秋拱手作揖,终于又找到一个合适的代言人。

同样在这个时候,五楼的局长办里,刚刚处理完诸多事务的王少峰局长正蹙着眉,翻阅着原反扒队警事档案,从队长以下一个一个挨着看过,包括协警档案,看完了他又返回来,把捡出来的那一份看了看。

姓名:余罪;年龄,二十二岁。照片是一张如丧考妣的死人脸,最起码在他看来是如此,可偏偏这个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抗拒督察、带头脱离指挥,放在普通警员身上,开除八回都不冤,可自己手里偌大的权力还就拿他没治。

崔厅长时不时会过问袭警案的处理进程,还很关心原反扒队的重建工作。正常的处理思路,受伤的、做出贡献的,都要往上提一提。该提的都提了,那些人他知道无所谓,一打散原建制,他们翻不起什么恶浪来,可就这一个,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提一提吧?像这样蔑视上级权威,敢于胡来的底层警员,不杀鸡儆猴,那后果会让人效仿,很严重滴。

压一压吧?又不敢压,省厅都在关注此事,那些根本不知道案情的人,八成要把这个人当英雄看待。可他知道,绝对是做了手脚,一个区级小官僚,收点钱养养二奶还可能,敢把警察往死里捅,绝对不可能!

而且这件事,偏偏又和警队的荣誉绑在一起,袭警案已成定论,总不能再翻案吧。

看了N久,他终于拿定主意,这件事放得太久了,不得不拿出态度来了。他拨着电话,把秘书叫进来了,然后是一副态度严正,气宇轩昂地布置着:“小傅,加加班,好好就余罪同志的事迹做一个内部报道……对于这样敢于逆势而上,不屈不挠的基层警员,要大力表彰,要在全警树立这种精神……大致就这种意思,特别是他是今年刚加入警籍的同志,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对了,把全市,包括郊区各乡镇警务点、警力配备,最新一期的,给我拿来一份。”

秘书诺诺应声,不一会儿又去而复返,电子的、文字的,两份,领导挥手屏退,然后王局在一页一页翻查着全市的警务点,他在咬牙切齿地找,找那种又远、又偏、又穷,最好是那种一辈子回不来的地方。先进人物嘛,不往这种艰苦的地方放,还能去什么地方?

又过不久,秘书又匆匆地跑了局长办一趟,拿到了一份草拟的文件奔向人力资源部,部主任一看是局长亲自捉刀,哪敢修改,直接签了名发文,几个副职,依次签上。不一会儿,内网上传的同时,速印机已经喷吐出这一页正式的发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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