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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罪(415)

那里一人高的蒿丛,连绵的果树是天然的屏障,那是一群小伙伴翘课首选的玩耍地方。两人钻进草丛里,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喉咙里火辣辣地,喝进肚子的酒都成了冷汗,后背前胸湿漉漉地一片。

“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武小磊坐在草丛里,癔症一般地重复着。半晌一下子起身了:“我得回家,我怎么办?”

“别……别回去,杀人偿命,要枪毙的。”刘继祖急了,一把抱住他,摁进草丛里。

此时,听到了警笛划破夜空的声音,一刹那武小磊刚聚起来的精神又颓下去了,他拉着刘继祖,哆嗦着:“我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怎么办?警察要枪毙我,我怎么办……我回不去了,我可怎么办?”

哆嗦着,吓哭了,他想起了南河滩每年枪决犯人的场面,那五花大绑和插着亡命牌的景象,成了他脑海里此时唯一的画面。他失声地哭着,紧紧地攥着刘继祖,生怕最后一个朋友消失似的。

“跑吧……跑得远远的,就跟看的纵横四海一样,跑到警察找不着的地方……”刘继祖劝着,与其被抓,倒不如先跑了。

“我怎么跑?我……”武小磊六神无主了,黑暗里,声音里透着恐惧。

“你等会儿……就就就呆这儿别动啊,我去给你找点干粮……还有钱……你等着啊……”

刘继祖安慰着小伙伴,他想起来了,港台剧里的跑路情节都这么办的,整点钱送兄弟上路,等着有朝一日再杀回来。

安慰住了武小磊,刘继祖摸黑下了矮山,他没敢去案发的现场,悄悄跑到了武小磊家里,不过门前泊了一列警车吓得他钻在胡同里根本没敢露头,于是他又回了家里,把平时攒的零钱,又从已经睡下的父母口袋里掏了几张钱,拿了两盒快过期的糕点,打成包,趁着夜色又钻回了山上。

干粮,两包糕点。

钱,一共85块。

他一股脑塞进武小磊的手里,惊恐地说着自己的见闻,千万别回去了,警察把你爸妈都抓走了,说不定已经开始找我了。你快走吧,走得远远的,要被警察抓住,肯定要被枪毙的。

“继祖,那你……你一定照顾我爸妈啊,还有我奶奶,我奶奶跟我最亲……我,我……”武小磊一下泣不成声了,抹着泪。

“我知道了,你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走吧,我可不想看着你死。”刘继祖一下子忍不住。

两个小伙伴抱头痛哭,一个舍不得走,一个赶着他走,依依洒泪惜别,武小磊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生于斯长于斯的县城,大把的抹着泪,哭着,消失在黑夜里。

从那一夜起,一走就是十八年。

那一夜直到黎明时分,刑警队才在县城的桥墩下找到了瑟瑟发抖的刘继祖,被带进刑警队,他语无伦次、浑身发抖,对着偶尔拍桌子诈唬的刑警,吓得几次小便失禁。这个怂样让刑警消除了对他的怀疑,他成功地瞒过了那些被命案熬得焦头烂额的刑警。

那钱是偷家里的,家里知道实情后,没敢追问儿子。

一年后,刘继祖想当兵的愿望因为此事通不过政审,离开沁源,在太原市一家厨师班学习,毕业后就在省城打工,当大师傅。

六年后,他和饭店的一位服务员结婚了,两人在省城打工一直勉强糊口,于是筹划着回老家凭手艺开个小饭店。

又过了两年多,这个愿望终于付诸实现了,可是手头拮据,盘不下县城里像样的门面。这个时候,他逢年过节就去拜访的武家两口子出面了,李惠兰和武向前找上门来,借了他开店的钱。

三万块,当时那是一笔巨款了,两口子凭着这笔钱,终于开了个像样的饭店,几经沉浮,直到今天。其间被警察传唤过很多次,可是没有人怀疑这个连老婆都怕的怂货。

……

这就是刘继祖的所有交待,整整一夜,询问了数次,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瞒不下去了,那钱箱子里,藏着录音,不过他说出来之后,反而有一种释然的表情,也许这块大石头压在心里时间足够长了。

画面,定格的就是审讯室里的刘继祖,浓眉大眼,表情很决然,如果不是这么胖的身材的话,一定也是个相貌堂堂的汉子。

余罪脚搭在桌子上,像入定一样看着这位包庇罪嫌疑人,旁边就摆着那一堆摊开的案卷,血淋淋的照片、凶器,仿佛又把他带回了十八年前,重历了一次那个撕心裂肺的晚上,那一晚,改变了多少人的生活啊。

太原的孟庆超和张素文,不断上门的调查毁了他们正常生活的可能,即便就貌似风光的刘继祖,这些年所受的心理压力也不小。他交待完后面对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反而是一种解脱的表情。

即便这个人不值得同情,那其他人,十字街上,那对退休了,还在含辛茹苦挣钱的父母;那位已经作古的受害人父亲,已经驾鹤西去的嫌疑人奶奶,至死都没有看到孙子回来。

一桩孽罪,需要多少人为他付出代价啊。

余罪有点后悔接这个案子了,他不知道拷问他良心的事,还会有多少。

蓦地,门响了,袁亮推门而入,一屋烟味,他嗯了声,开门开窗,问着余罪一夜没睡?余罪同样反问回来了,都是一夜没睡。

接着又进来一位,方脸高额、一身警装的男子,余罪看着面熟了,思维一下子从案子没出来,很熟悉但没想起来,袁亮提醒了句:“顾局长来看咱们来了。”

“哦哦……”余罪慌乱地收回了两腿,站起身上,敬礼。不料这一晚胡思乱想,衣服揉着,裤子口还开着,顾局长看得哈哈大笑,不介意地握上手来了,握着手直赞着:“好,干得漂亮,名不虚传呐,真没想到,湮没这么久的线索都能被你挖出来。”

“有点运气成分,不过价值还是不够大。”余罪谦虚道。

确实不够大,只能证明他协助逃跑,但无法证实他包庇窝藏,而且嫌疑人的下落他并不知情,顾局长却是不介意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他落网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时间不会很长了,怎么样,余所长,这个案子,就你来办,县刑警队全力配合,需要跨省协调,局里帮你们出面,只要能把他抓回来,我亲自给你请功。”

本来揭英雄榜的事,县里是冷处理的,县里这小庙没人指望还有真佛,顶多出了李逸风这么个笑话。不过昨天一下子揪出个重要知情人来,一下子让县局的领导班子重燃侦破此案的希望了。

看着领导那么期待的目光,余罪反而有一种不好意思地感觉了,他为难地道:“顾局长,这个案子湮没太久了,我真不敢打包票。”

“谦虚……在咱们这一行里不是美德。我和王镔指导员通过气了,他也极力推荐你。这个案子压得咱们够久了,你不用考虑其他因素,有什么事我顶着。”顾局长拍着小伙的肩膀,惯有的鼓励方式。

“我尽力。”余罪笑着道。

“不是尽力,是必须。”顾局长强调道。

“这个太难。”余罪有点惶恐。

“正因为难,才证明你的过人之处。”顾局长道,又加重语气道:“我再强调一遍,必须,无论如何,必须把他绳之以法。”

“这个……真的太难……”余罪还在踌躇。

袁亮嗤地笑了,顾局长瞬间也发现自己有点强人所难,哈哈一笑,揽着余罪,鼓励加鞭策,绕来绕去,余罪尽力还就只能变成务必了。

送着局长下楼,这位年轻的局长看样很看好余罪,不吝言辞的表扬着,余罪这么厚的脸皮都有架不住了。不过好在有比他厚点的,李逸风早在车前等着局领导了,他恭立在局长车前,把司机的开门活抢了,顾局长一上来,他开着门,啪一个敬礼,然后很铿锵地吼着:“放心吧,顾局长,我们一定排除万难,不怕牺牲,把凶手缉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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