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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罪(437)

可是越关键的时候,事情就越掉链子。

陪同的民警张软花看着虚弱的、呆滞的艾小楠被送进病房,输上了营养点滴,同为女人,她眼睛软得差点就酸痛起来了。她知道刑警队那帮糙爷们能有多狠,案子的高压之下,不管是办案的、还是犯案的,几乎都要脱一层皮。

“这帮牲口……艾姐……哎……”张软花忿忿骂了句,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同行,她拉着艾小楠的手,抚了抚,叹着气,欲言又止。

奇了,一直不开口的艾小楠被这个细微的动作感动似的,痴痴地看着张软花,张软花问着:“艾姐,饿吗?想吃什么?”

摇摇头,艾小楠眼光中的怒意缓和了,看着张软花,喃喃地问着:“你也是上头派来审我的?”

“我不是,我还等着给孩子做饭,就被所里传来了……没想到是你……他们没怎么你吧?”张软花慌乱地道,她确实是上头派来的,准备以关怀的方式得到真相。

摇摇头,没有,艾小楠从同是女人眼中看到那种关切,不是作假。

不过即便没有,一个妇道人家历经那种地方,心理会有多大阴影可想而知,张软花无语了,握着艾小楠的手,轻轻地道:“艾姐,你的事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冤枉你了,你怎么可能包庇杀你丈夫的凶手啊……别怨他们啊,很快就会有新的证据,等真相出来,我亲自给你洗刷冤情……”

对于真实的案情张软花并不了解,但她却无法理解,一个劲地为艾小楠喊冤,说得声情并茂,绝对不像假话。却不料,艾小楠艰难地笑了笑,对张软花轻轻地说了句:“他们……没冤枉我。”

呃,一句差点把张软花抽过去,她张口结舌,饶是舌头大,也说不上话来了,半晌紧张地看着艾小楠,就那么张着嘴,就是憋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对话肯定是监听过了,楼下车里听到的技侦也是紧张得心一抽搐,然后大气不敢稍出,仔细地听着这个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等了好久,两位女人开始说话了……

第81章 切肤之痛

这是个加护病房,全是白得瘆人的颜色,像艾小楠那张苍白的脸。这样一位瘦弱的女人,张软花无法想像,在丈夫被杀之后这十八个年头,是怎么熬过来的,许是那种女人间的同情让她们有了共同的语言。

艾小楠轻声说着:“软花,你知道我当年是为什么嫁给陈建霆的吗?”

“艾姐您当年很漂亮吧?”张软花道,话不由衷。那个年代脸蛋可不值钱。

艾小楠虚弱地笑笑,和她握着手,像在自嘲一般道:“其实就为了个供应粮,为了个城镇户口……呵呵,可笑吧。进了他家门才知道,他在县城里是个名人,出名的没好人家的女儿嫁给她,他爸爸才从老家给他娶了个……就是我!”

这是一段不幸婚姻,肯定是的,张软花知道陈明德老师那三个奇葩儿子,她没敢接茬,怕引起伤心的事。

“那时候活得好难呐,一家几口就挤在两间公房里,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还可以,还知道嘘寒问个暖,不过没多久,他过厌烦了之后,又像原来一样了……成宿成宿地打麻将,成天成天的喝酒,挣着钱了不在外面花完不回来,挣不着了,回家就朝他爸要……到我怀上琅琅,连作检查都是自己去医院,生琅琅时,他都没去医院……不知道和哪个女人在外面鬼混……”

说着眼睛一扑簌,泪刷刷下来了,张软花赶紧拿着纸巾,给艾小楠擦着,关切地问着:“琅琅多大的时候出的事?”

“三个多月……”艾小楠哭着,道了句。

这个谈话就难了,似乎那个糟糕丈夫的殒命,对于苦命的妻子是一种解脱,张软花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劝的,想了想,人之常情出来了:“艾姐,那你早该走了……何苦守着他个光棍公公家里,我就想不通,这一辈子还不是苦了自己。”

“没法走啊,陈老师上学时候就是我的老师,他身体又不好,我怕没人照顾,他再出个什么事,我的罪孽就大了。”艾小楠道,一句听得张软花真为她不值,可不料艾小楠却是活得无怨无悔似的道:“其实建霆死后,家里的负担反而轻了点,我想着把女儿养大,我这辈子的任务就完成了。就是我公公想不开,一直上访、告状,公安局一直没抓到杀人的武小磊,后来连他也抓,说他给县里形象抹黑……这个家呀,一直过得不像个家……”

“那……你们和武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张软花小心翼翼地问。

“琅琅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家里穷,就我公公点工资,差不多全耗费在上访路上了,剩下不多的还得养着两个小叔子,琅琅从小就跟着吃苦……别的孩子吃冰棍、吃果冻,她只能看着咽口水;别的孩子穿新衣服、穿花裙子,她只能穿着我改过的补丁裤子……不过孩子很懂事,从来不朝我要什么。有一次她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她的爸爸呢……我就狠心打了她,不许她问……到现在我都后悔……孩子可懂什么,我怎么能难为她呀。”

艾小楠哭着,一下子不可抑制,强忍着要起身,张软花赶紧给垫着枕头,一脸戚色地做着这个忠实的听众。

“后来有一天,她放学回来,背了一个好看的新书包,书包里还有文具盒、铅笔,像皮……她高兴极力,我却很生气地问她从哪儿来的,她说是一个奶奶给的……我怕她学坏了,一直追问,后来才知道是武小磊的妈妈,李惠兰……我也一下子接受不了,把东西拿着,第二天扔到了他家里。”

“后来呢?”

“我有一次去家长会,老师奇怪的问我,怎么奶奶没来,我才知道,李惠兰一直在悄悄看孩子,给孩子报奥数班、给孩子悄悄买零食……我很生气,就找上门和她理论,她见着我,一下子也哭了,她说她孩子也没了,就将来抓住也要被枪毙,都是当妈的,就自己苦点,也不能让孩子作难呀?”

“……”张软花眼睛红红的,她在抹着。

“这是一对好人呐,后来琅琅就多了一个奶奶和爷爷,他们俩人有文化,也能教了孩子,琅琅年年是三好学生,上小学初中,一直就是全校状元,就我公公看着,也别提有多高兴了。”

“那你公公他知道这事吗?”张软花问,那肯定又是一场冲突。

“知道也没法子呀,建霆的两个弟弟一直没正经工作,不是在外面坑蒙拐骗点,就是朝家里老父亲要点,他也没能力呀……告了好多年,告得警察后来也针对他了,一有事就把他请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消失好多天才给送回来。那些年我们都已经习惯警察上门了,一有上门,琅琅就喊爷爷,警察叔叔请你做客了。”

一个巨大的冷笑话,两位妇人俱是含泪的苦笑。

停了半晌,张软花问着:“那后来,为什么不告了?”

“快十年没消息了,再有心劲也要给磨光了,说起来,几乎就是惠兰婶一直补贴着我们家里,我记得是陈家老二出事那一年,那个畜生欺负了一个高中女生……出了事我公公一下子病倒了,连我也没脸出去,那年也正好公公单位集资换房子,要四万块钱,可公公工资本上,连四百块钱也不到……我们还住在一中旧窑改造的公房里,有天晚上,惠兰婶和向前叔,第一次来我们家里了……”

这个也许是所有事情改舵的关键,张软花仔细倾听着。

艾小楠闭着眼,长舒一口气,似乎这些外人猜测纷纷的故事,从她的嘴里吐出来,也是一种释放,她平静地道:

“我把孩子支走,让她去隔壁做作业,惠兰婶和向前叔到了我的公公的病床前,有杀子之仇的两家人,过了十年坐到一起了,难了这么多年,我公公仍然放不下,把药碗扔了,让他们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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