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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罪(446)

言罢,扬长而去,打开了厢门,像是郁闷至极,想舒出心里那口浊气一样,却没人看到,余罪在厢外的角落里,也偷偷地抹着泪。

良久,武小磊发现自己还跪着,环伺的刑警看着他,却没有人扶一把的意思,甚至于他相信,哪怕自己现在就纵身跳下去,也没有人会拦着,那是一种可怜之极,却又可恶之至的目光,似乎谁也不愿意靠近他一般。

他慢慢地爬起来,把余罪排下的照片,原样摆好,眷恋地看了一眼,哆哆嗦嗦拿着扔在地上的一副铐子,铐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再然后,他龟缩在角落里,木然地看着天花板,一遍又一遍的抹着泪,满厢都是他唏嘘的声音……

第86章 心归何处

十八年的逃亡之路,在沉闷的车轨声中缩短、缩短、缩得更短,渐渐接近了终点……

试图跳车的武小磊慢慢像变了一个人,去掉了因为恐惧而平生的凶恶,同车的刑警慢慢地发现,其实这个持刀杀人的狂徒,和在座的大家没有什么两样。

沟通最初是怎么建立起的,似乎被人忽略了,好像是李逸风递了个盒饭,又好像是哪位队员给了他一支烟,还说不定是谁给他点了个火,或者递了杯水的缘故吧,反正武小磊开始和大家说话了,那样子一点也不凶恶,袁亮在列车上找了药,让被人打晕的队员,给他身上的几处伤口草草敷好,他居然很不好意思,说了声对不起。

那样子是真有点不好意思,很小的一件事,让几位刑警都异样地笑了。

没人再呵斥他,没人再防贼一般盯着他,也没有人再用另类的眼光看着他,他也坦然以待,开始向几位刑警问着,像他这样的要判多少年,问着家乡的变化,问着他那几位小伙伴的近况,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其实被心里的牵挂拴着,要比铐着结实得多。

比如现在,听到别人给他解释现在的刑法,像他这样的量刑绝对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他甚至长舒一口气,倒巴不得开始漫长的刑期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倒过来说也对,比如这个可恨的人,如果真准备认罪服法,谁都会觉得很可怜,六七十岁的父母,不满十岁的儿子,独守空房的老婆,谁能想像等重获自由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的行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晚饭过后,袁亮从餐车回来时,他正和几位刑警聊着,一看到袁亮,似乎神情里还有点不服的意思,袁亮给他递了支烟,点上,坐到了他对面,笑着问着:“还疼么?”

不可能不疼,从抓捕开始,他浑身就挨了不止一下子,不过武小磊够硬气,摇摇头,不屑地道:“没事。”

“到了省城太原,要换乘警车回去,明天中午以前就到家了。”袁亮道,看着武小磊的反应。

没什么反应,伤过了、悲过了、歇斯底里地哭过了,他反而平静多了,大口地抽着烟,不时地看着袁亮,那眼光向外瞟了瞟,似乎在看余罪的床铺,袁亮笑了,他知道能真正震慑到嫌疑人的,不是枪,不是警械,而是余罪那股子狠劲,他轻声道:“怎么,想认识认识这位?”

“他叫什么?”武小磊突然问。

“怎么了?”袁亮道。

“我想记住他。”武小磊道。

“一会儿你自己问他,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好好休息,你的案情不复杂,可能程序要复杂一点,会在县里看守所呆上一段时间,审判结束后,就可以探监了。”袁亮道,对于嫌疑人的承诺,仅止于此。

武小磊抽了一口烟,说了声谢谢,随着谢字,喷着浓浓的烟雾,袁亮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状如队员般无声安慰下,让轮班的去吃饭了。

接下来是两个舌头长的货陪着武小磊了,李逸风和李呆,两人的家住的就不远,满口沁源土话,这没来由地让人觉得亲切,说来说去,李逸风倒用县城里那处处可见的旧闻,换回了武小磊这十八年的经历。

当年他是沿着山路跑的,一直在山上走,连公路都不敢上,等干粮吃完,钱花完,他已经走出省境,最后饿倒在路边,后来被内蒙一家牧民救过来,他放了几年牛羊才试着往更远处走一点……后来到了西安,又到了郑州,最后在安徽落脚,在一家小煤矿里给司机装车,每天抹得浑身像个黑人,估计谁也怀疑不到那厚厚的煤灰下藏着的是位在逃嫌疑人。

再后来,当地煤矿也发生了一例打架斗殴至死的案子,又把他惊跑了,他于是流浪,又流浪到了上海,在这里搞着汽修,那是在煤矿边上一家私人修车摊上学到的唯一的糊口本事,在上海白天修车,晚上跑黑出租,成了他谋生的职业,加上了家里的资助,不数年居然还在上海成家立业,置了房产。

一直就在社会的边缘艰难地活着,一转眼十八年,白了一半少年发,这日子是怎么渡过的呀,看到警察就远远躲着,听到警笛就以为是来抓自己来了,他说了,很多年会夜里惊醒,又回到那个血淋淋的杀人现场。他甚至希望那天躺下的不是陈建霆,而是他,那样的话,就不用经历这十八年的逃亡煎熬,就不用把厄运带给家里,这么长的时间,死者的家属或者比生者的家属更幸运,毕竟他们可以遗忘了,可以重新开始了。而武小磊这一家子,却一直不能。

是啊,冥冥中就像有报应一般,在弥补着法律缺失的那点平衡,让那个噩梦和恐惧一直在困扰着他。

说到唏嘘处,把李逸风和李呆听得也是叹气不已,对于这个生死仇敌,李逸风倒不觉得他有多可恶了,逼到这份上没有杀人放火拦路抢劫,已经不错了。

他用这种言辞劝的时候,李呆悄悄捅了捅他,侧头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余罪进来了,默然无声地看着,李逸风和李呆赶紧起身,给余罪让座,这些天所长像变了一个人,老是阴着脸,连他们俩也有点怕似的。

余罪坐下时,明显地看着武小磊坐得不自然了,他脸上抽了抽,想站起来,又没敢,直到余罪递了支烟,他才惶恐地接住,连声说谢谢。

“你的案子还有几个疑点,能和我说说吗?”余罪问。

武小磊脸色一糗,已经这样了,警察还追着不放。

余罪不管不顾,直问着:“艾小楠,也就是陈建霆的妻子,作为你和你家里联系的中间人,已经被我们识破,这点你不用讲了,我觉得,在此之前,你还应该通过某种渠道,联系上了你家里,我说的对吗?”

武小磊似有心结,不点头,也不摇头。

“应该是梁爽吧,你叔叔的儿子,比你小两岁,后来他到西安上学,和你的经历有吻合处。”余罪道。

武小磊一下子气苦了,他苦着脸道:“我已经这样了,还要追查下去吗?”

“放心,这不是在害你,而是在帮你,也帮他们……回去的时候不要有什么顾忌,把真相原原本本地说出来,除了你这一桩命案没有追诉期,他们已经不需要再负刑事责任了,都是些小节了……不过把真相说出来,你不觉得对于他们也是一种解脱吗?忧心忡忡藏了十几年杀人在逃嫌疑人的消息,对谁也不好受啊。”余罪道。

武小磊想了想,逃亡的人最会选择该相信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没恶意,他盯了余罪好久,半晌才喃喃地道:“是,梁爽他把我消息告诉了我家里,后面他还帮我找的人,花钱办了个户口。在西安开证明,到郑州办。答应我,别让我的事再牵扯到我家人,亲戚。”

“法庭会酌情判决,我相信对你一定有个公正的判决,我答应不了什么。……你知道吗,你不光牵扯的是你的家人,因为你这件事,郑州反查出来两名警察,因为你的事,估计要开除警籍了……对于普通人可以有追诉期,对于警察,他们可是要为自己的做事付出代价的,这个没有期限。”余罪有点惋惜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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