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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罪(449)

于是县城里就出来这么一个奇观,一队老的快走不动了,小的还抱在怀里的,几十人的队伍慢慢地走着,队伍后面,跟着上百名随时戒备的警察。

“那是谁?向前那两口子?”

“对,是啊……中间那是?啊,那是小石头,他回来了?”

“就是啊……”

“嗨,这一家子是怎么了?”

奇异的队伍,穿街而过,引起了莫大的好奇,不少惊讶的、愕然的、甚至于认出武小磊来的,好奇地跟在队伍的背后,甚至于那些杂牌拼起来的片警队伍、巡警队伍,曾经也不过是张家的淘气包,李家的鼻涕娃,跟来的群众连那些警察队伍也没放过。

有人在拽着胳膊,嗨,铁蛋,这咋回事。

当警察的一拉脸,说句执行公务,肯定会赢得一堆鄙视:切,看把你拽得。

有人甚至插进了警察的队伍里,左右好奇地问着:咋啦?咋啦?这是。

去去去,插队的被巡警轰出队伍之外,然后人群一阵起哄。

就是啊,拽个毛呀,谁不知道你是找不着工作才去应聘当巡警的,挣钱不多脾气还不小!?

来了,来了,曾经还记得那年血案的人,曾经目睹这一家十几年艰难的人,看着武向前、李惠兰夫妻两人,不时地悲恸地抹着泪,他们抱之以同情的一瞥,然后对着那些整装整队的警察,呸地吐上一口。

来了,来了,王丽丽从她栖身的那个快递公司奔出来,她看到了人群之中,已经长大成人的武小磊,十八年前的惊恐,仿佛今天才化开这个心结,她莫名地有点愧疚,看了一眼,悄悄地躲开了。

来了,来了,几十人的队伍席卷着邻里、席卷着街坊、席卷着这个小小的县城,看到丁字路口那个偌大的“人民公安”标识时,李惠兰再忍不住了,哇声大哭,一侧头抱着儿子,难受地喊着:

“儿呀,妈救不了你了,你别恨妈啊。”

“妈……你别说了……我不恨,我恨我自己……妈……”武小磊扑通跪下了,娘俩抱着,哭得肝肠寸断,武向前抹了把泪,一手搀着儿子,一手扶着老伴,慢慢地挪着,后面的警察奔向前队,在丁字路口排成人墙,暂时阻断了交通。

让开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公安局大门的路,一条通往救赎的归宿。

来了,来了,顾尚涛和赵少龙局长,紧张地从办公楼里奔出来了,这个结果让他们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旋即被这个场面吓住了,除了维持秩序的警察,黑压压向局里拥来的人,何止几百。

“怎么回事?”顾局问。

“不知道。”赵副局摇头。

快步奔来的杜伟平敬礼汇报,这时候却是没时间听了,顾局安排着,解押队伍重新列阵,以最快、最妥当的速度,把嫌疑人解押走,以防再出意外。

可这怎么解押呀,一进大门,哗一声把外围维持秩序的警察全撞开了,一大院子家属、外三层里三层街坊邻居,有人在嚷着,陈建霆杀得好,杀人无罪。有人在嚷着,好样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杜所长火了,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家伙,他叫着片警,把那几个胡嚷着给揪起来,那几位捣蛋的见势也快,吱溜钻进人群跑了。

来了,终于走到了归宿。

时间,指向十二时一刻,延误了一刻,可终究还是来了,值班室里还被扣着的几位,长长地吁了口气。

人真到了,习惯于发号施令的顾尚涛倒觉得头疼了,突然间他扫到追捕归来的车时,他拉着赵少龙附耳一句,赵少龙急匆匆地往办公楼里奔,踢开值班室,拉着袁亮不容分说一句:“快。”

“怎么了?”

“把人带走。”

“他就准备走,还用带吗?”

袁亮有点不屑,现在倒是看得更清了,有胆放武小磊的人,怨不得是能抓到他的人,已经把他抓死死的了,除了这儿,他无路可走。

出到楼口,顾局挥手示意,那几位迟迟不敢动手的刑警自动地站到袁亮的背后,袁亮分开人群,直到武小磊面前,哭着的娘俩抹了泪,武小磊道:“妈,就是他……袁队长放我回去的。”

“谢谢……谢谢啊,亮啊,别怪我老糊涂了啊,谢谢。”李惠兰要来大礼,袁亮赶紧的搀住了,他搀着李惠兰道:“李阿姨,我要带他走了,知道他在哪儿,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您二老就不用这么揪心了,还可以常去看他。”

嗯……李惠兰流着泪,抱了儿子一把,悲从中来,哭诉着呀:“儿呐,妈给你赎了十八年罪,可那是一条命啊,赎不清呐……你要是还能出来,你可得好好做个人呐!”

那声音悲痛的已经嘶哑,武小磊扑通跪下了,抱着亲娘哭着:“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一家三口,相拥而泣,武向前搀起颤巍巍的老伴,武小磊跪着抹干净了脸,恭恭敬敬地朝爸妈,朝叔伯一大家子,磕了三个头,悲怆地喊着:“姨啊、叔啊……别怪我爸妈给你们找的麻烦,都是因为我,我给你们磕头了。”

七尺男儿的膝下,一跪千金,一众亲戚抹着眼睛,唏嘘不已。

武小磊抹了把泪起身,面对着袁亮,伸出了双手,那表情里却是再没有恐惧,他道:“谢谢,袁队……来吧。”

袁亮掏出了铐子,嚓……嚓,慢慢地扣在武小磊的腕上,领着人,向车走去,车后厢洞开,一个钢筋网状的牢笼,嘭声合盖,盖定了十八年悬着的这一案。

车倒出来了,慢慢地驶向拥着的人群,走得很慢,袁亮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喊着:

“街坊邻居们,老少爷们,都让一让,别挡着阿姨送孩子的路……”

这一喊有无形的威力一般,人群慢慢地让开了,李惠兰透过钢网的车窗,在仅留的缝隙处看着儿子,抹着泪,跟着车走,是那么的不舍。

开了,让开了,袁亮在倒视镜里看着,那一群追来的老老少少,那个奔跑着,满头白发飞扬的妈妈,他总是狠不下心来,踩上一脚油门,总想给他们留一点,再多留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囚笼里的武小磊双手死死的扣着钢网,他看着爸妈还是那个样子,他焦急地喊着,妈,爸……你们回去吧,你们别送了……

儿啊……我的儿啊……李惠兰跟着车走着,跑着,哭着,走了好远,仍然舍不得放弃,就像十八年了,怎么也舍不得放弃。她拍打着车窗,哭喊着,甚至后悔亲手把儿子送进这个牢笼里。

“袁队……袁哥……你快点吧。别让我爸妈遭罪了……”武小磊在车厢里哀求着袁亮,袁亮鼻子一酸,狠狠心,一踩油门,车绝尘而去。

车后哭着、奔着、喊着,再也支撑不住的妈妈,扑倒在地。她仍然爬着,呼天抢地爬着,依然试图爬着追上来,可怎么追得上渐行渐远的囚车,悲恸的老父,搀着依然执迷不悟的老妻,却怎么也搀不起、拉不走、劝不住。

亲戚围了一圈,劝着这两位,街坊跟了一群,围着这一家。

有小伙背着已经昏厥的李惠兰,一群亲戚街坊慌乱地喊着快救人。杜伟平看着戒备的警察,他怒不可遏吼了句:“都他妈站着干什么?不知道帮一把?”

一语惊醒梦中人了,那一帮子小警们开车的、封路的,还有分开人群把李惠兰接到背上,送到车上来,巡逻车载着家属直驱医院,后面跟着数百放心不下的街坊。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公安局的大院清空了,孤零零的台阶上,只剩下顾局和赵副局两人,目睹着和街坊邻居一起送两位老人的警员们,顾局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我明白了,他们是想在武小磊的档案加进去‘悔罪表现’,给他一个减轻罪责的机会呐。”

说着,匆匆回身,赵少龙追问着:“顾局,他们怎么办?还需要报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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