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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罪(704)

时间已经很晚了,17号院子拉着警戒线,案发二十四小时后,这里寂静得像一片死地,在警戒线外堪堪驻足,余罪微微喘息着,他知道尸体还没有运走,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承受那个现场的心理能力,他犹豫着,不敢近前了。

“谁!”有人喊了,从车后出来了。

“啊!”阴森森的环境里,骤来人声,吓得余罪一屁股坐地上了。

然后传来了女人笑声,车灯亮了亮,两位警装的女人向他走来。哎呀,看清了,是周文涓和肖梦琪,肖梦琪取笑地道:“耶,就这么大胆子啊?”

“胆子再大也架不住你这么吓唬啊。”余罪气坏了,肖梦琪伸手拉他,他没理会,起身拍拍雪,奇怪地看着问:“文涓,你怎么在这儿?”

“总得有人守着现场吧,队里数我资历浅,总不能让师傅们守吧……别光问我啊,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周文涓同样疑惑地看着余罪。

“我……闷……出来透透气。”余罪随口道,肖梦琪上下打量着:“不是吧?我怎么觉得某些人好奇心要害死猫了?我好像知道你想干什么?可为什么不敢进去呢?”

好像是挑衅,余罪斜眼一翻回敬了句道:“你猜。”

“我猜是犹豫,犹豫的原因在于,这个奇案因为大雪的原因无法推进,而又有这么多警力,你无法确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捡到大漏子。”肖梦琪笑着道。

“笨死你,猜错了。”余罪直接道:“我是没见过死人,我害怕。”

肖梦琪眼睛一凸,没料到余罪这么直白,周文涓却是笑了,没想到学校的憨胆大现在却害怕,而那个晕枪的姑娘,现在已经是无畏的战士了。

“跟我来……你们的来意既然相同,就一起进来吧。”周文涓道,领着两人进门了。

肖梦琪也是愁结丛生进而产生了到案发现场寻找寻灵感的想法,没想到能遇到余罪,这样的同路实在让她对余罪高看了几眼,以前一直认为他是运气太好而已……余罪犹豫了一下下,在两位女人面前却是不能示弱了,迈着步,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

“咱们从楼上开始的……凶案最先就是从那里发生的。”周文涓领着上楼,狭窄的楼梯,积上了雪,凌乱的脚印通向楼门。刁屠户生前的日子应该不错,最起码这幢二层小楼在村里就应该是小富之家了。传说也是个滚过刀尖的悍人,最后死在自己那个窝囊的女婿手上,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造化实在弄人。

门是开着的,东西原封未动,移走尸体的地方画着示意线,血迹已经凝结,黑红的块状,两个人形的标识,周文涓示意着:

“……葛宝龙应该就坐在这儿喝闷酒,床上的被子是摊开的,根据邻居反映,听到了这家的吵闹声……当时刁娅丽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了,两人发生了口角,然后她向葛宝龙扔了一个枕头,人赤脚下了床,两人厮打在一起……光脚的脚印,撕掉的毛发、指甲缝里的皮屑,都能反映出这一点来……争吵中葛宝龙随手抓起酒瓶拍向妻子,老式的高粱白酒瓶子,瓶身最厚处零点六六公分,这一击击在了刁娅丽颈后颅骨上,直接致命……”

肖梦琪脸上掠过了不自然的表情,真正的现场比所有的教科书都有冲击力,即便她心理强悍,也无法揣度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丈夫对妻子下如此重的手,哪怕是红杏出墙的妻子。她偷瞅余罪的时候,余罪像不忍目睹一样,闭着眼睛。

“为什么照片上刁娅丽的遗容很安详?”余罪问。

呀……问到点子上了,肖梦琪暗暗赞了个,不是心思特别敏锐的恐怕注意不到这个,她道:“是嫌疑人替妻子拢了拢头发,擦净了脸上血迹。”

“根据这儿的痕迹,他应该跪在这儿哭过……我想应该是失手。他很痛悔?”周文涓说道,突然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很矛盾。

“事后痛悔是真的,但事前痛恨也不假,不是失手,他应该恨不得把老婆亲手掐死,可真正砸死了,他又心疼了。”余罪道。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矛盾心态?”肖梦琪问。

“骂老婆、打老婆、恨老婆,可又没本事换老婆。那种没能耐的男人心态。”余罪道,肖梦琪哭笑不得看着他,这货的理论能编成教科书了。余罪却示意周文涓:“继续。”

“……杀第二个人,也就是他的岳父刁福贵就不是失手,几乎是泄愤,是顺手从带的厨刀里抽了一把,直接从腰部捅了进去,然后连刺带剁,一共十六刀……”周文涓道。

“他应该很愤恨,把仇恨全部发泄到这个家其他人的身上……他连外套都没有穿,怒火滔天地去杀人,却还没忘记给老婆拢顺乱发……这说明他对老婆还是有感情的。”余罪打断插了句。

“有感情?然后杀了她全家?”肖梦琪听不懂了。

“在很多凶杀嫌疑人的眼中,杀戮等同于拯救,或者也是一种复仇……刁娅丽生前行为就不检点,婚后这一家过于强势处处欺负窝囊女婿,不把过错归咎到他们身上都不可能。”余罪道。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看了看凌乱的床铺,扔在椅背上外套,过年的新衣,并不昂贵的一件男羽绒服,口袋里只有几百块钱和一部分用了几年贴了几处透明胶带的手机。这个葛宝龙,就穿着件线衣跑的,上千警力二十四个小时都没找到人,想想都让余罪佩服了,人在绝境中迸发出来的力量还真不可小觑啊。

慢慢地下楼,周文涓解释了几处地方,岳母披着衣服死在床上,小外孙被攮了两刀,听到声音奔进来的二女婿,被一刀划开了颈动脉,往院门外奔的小姨子慌乱中根本没有打开门,被他追上去从颈后也是一刀毙命。因为这几刀相当利索的缘故,专案组甚至怀疑他有过解剖类的知识背景。

“不是解剖,这是小刀手的动作。”余罪直接反驳了肖梦琪的解释。

“小刀手?他的履历里没有?”肖梦琪没懂这个新名词。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在履历中查到,他在后厨干了快十年了,根本就是从学徒工开始的,洗碗、配菜、红案、最后到能凑合掌勺……其中红案就有一项把块肉分开,肥、精、瘦、排骨、五花要分清,干这活利索的就叫小刀手,握刀的姿势都是这样……类似于警校的匕道攻防,这样,方便攮、削、剁……”余罪比划着一个奇怪的姿势。

这个虽然无从证明,但依然让肖梦琪暗暗心惊,余罪却似在漫不经心地说着,他不时地看看院子里、屋檐下,那六具裹着被子的尸身,似乎想试一观,却仍然越不过自己的心理障碍。

周文涓笑了,笑着问:“我觉得你不应该害怕啊?”

“就像你晕枪,有心理障碍……你当时是怎么样跨过这个障碍的。”余罪问。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是平等的,那就是我们都会死,用一种平等的心态和眼光去看,就没有那么恐惧了……我们当警察的不相信鬼魂,哪怕就有鬼魂,他们也应该会保佑为他们伸冤昭雪的警察……跟我来。”周文涓道,伸着手,拉着余罪。

昏黄的院灯下,周文涓平静的表情,像透着一种圣洁的力量,让余罪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轻轻地站到了檐前,她选的那具最小的尸身,俯下身,轻轻地揭开了遗容。

孩子,像熟睡了一样,只不过面色已经铁青,身体已经僵硬,在他的身边扔着几枚花炮,周文涓捡起了一个,慢慢地放在余罪的手心,她灵动的大眼看着余罪,轻声道:“过了这个年刚五岁,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花炮,口袋里也有,他一定等着第二天一起和小伙伴玩……这一刀攮得很准,直接捅在心脏上,一点施救的机会都没留下……才五岁,不管有多大仇恨,也不能杀这么大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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