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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色倾城(399)

“你仍然无法证实,刑法中没有猜测和推理这个字眼,它讲得是证据,即便你能找到单个的人证物证,也形不成对我指控的证据链,即便籍此抓起我来,仍然不会定罪。”单勇严肃地道,学了N年,终于今天有义正词严说出来的机会了。

赵家笑了,笑着不屑地道:“单纯遵纪守法的人是傻瓜,单纯会依法办案的警察,也是傻瓜。其实之于我,会有很多种办法证实我的猜测,比如,我可以咬死当天晚上在高速路莫名其妙出现的张卫华,再在他们若干人手机通讯中,根据时间段找到关联人,我相信,通话的另一端有你,那儿停辆警车,纯为吓跑三个枪手……虽然监控中只找到这么一个和你有关联的人,不过,已经足够了。”

单勇蹙了蹙眉,闭口了,和一个警察讨论案情,那是找刺激,不但闭口,而且收起了得意的情绪。

“你这个表情,看样我说对了,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肉长的就有软肋,比如朋友、兄弟、亲情、家庭,都能成为你身上最易攻破的地方。以你的脾性,只要我咬死你那狐朋狗友中的其中一个或几个,我相信,即便他们不承认,你也会不忍连累他们的……不要高估自己的智商和承受能力,你走得已经够远了,再远就回不了头了。”赵家成轻描淡写,这是单勇入狱一个多月后他又几次看数个路口的监控,无意中的发现,根据这些细节可以推断到一些,但真正查实没有那么容易,可要憋着劲往查,也不算难,最起码如果像他所说这样,似乎不难。

单勇眼睛睁大了一圈,有点惊讶了,也许确实有点高估自己的智商,如果真像他说的那么做,单勇觉得恐怕自己真的承受不住,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做呢?”

“呵呵,因为那些人,比你更该死。”赵家成异样地说了句,不过同样指着单勇道:“你也该死!”

单勇下意识地后退了几分,没想到刚出狱就碰到这情况,不但被问得哑口无言,连火气都给顶下去了,他怔了怔,摊手问着:“赵队,您这是威胁还是恐吓?”

“警告。”赵家成背着手,训小孩一般训着道:“在我遇上的人渣里,你还不算最渣的,下一次栽我手里,就匪村包着你,我也会亲手把你抓回来。”

赵家成瞪了眼,不笑了,背着手朝后面跟来的车走去,这一番话,听得单勇既有凛然,也有迷糊,有点想不太通,自己那儿又惹着这狗日的警察了,上车的一刹那,赵家成回头又大声问着:“你是不是觉得警察吃饱了撑的找你麻烦?”

“不敢。”单勇摇摇头,很谦虚。

“呵呵,你敢得很,原因在这儿,自己找把。”赵家成伸手一甩,一样东西扔上来,单勇不迭地接住,他上车,走了。

车鸣着警笛,其实连曲直也搞不清为什么巴巴大老远来接一个出狱的嫌疑人,他随意问了句:“赵队,我怎么觉得你对他好像挺特别。”

“呵呵,他本来就很特别。”赵家成放缓了语气,慢声道:“还记得咱们第一次上门吗?一个被老娘揪着耳朵,扇着巴掌的大男孩,那他的家庭观念很重,如果不是环境使然,他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大多数嫌疑人走了犯罪道路,还不都是环境因素?”

“对,不过他不同,他很有节制,最起码没有无所不用其极,最起码留了很大余地,最起码手上没有沾血。”

“您说石灰窑那俩吧,我倒觉得救出来还不如不救呢,这帮官二代放社会上,还没准多少好人得遭殃呢。不会是他干的吧?通报里不是说,樊五义组织策划的?”

“对,是樊五义。可你难保不了,又有一个樊五义快成长起来了。”

赵家成笑着道,没否认,没肯定,闲聊一般,眼瞥着倒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单勇,他在想,也许自己是错的,这个人应该不会,也应该值得他这样做。

单勇翻着一张旧报纸、上级检查、领导讲话、和谐社区、幸福生活,基本栏目几大块,这不像有答案的地方呀,翻到最后一张时,他愣了下,一个怵目的标题《我市警方端掉一个黑工窝点解救工人二十七名》

是那件事,是下乡收山货无意中看到的,虽然谁看到也会义愤填膺,可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能力,只能避而远之。不过现在,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位刑警会用这种另类的方式警告他而不是钉死他。

因为再炎凉的世态也凉不透人心,总有一个地方是热的。

※※※

鸡鸣的三遍起床,收拾庭院,倒垃圾,摘菜,早饭过后准备午饭。

相对安宁的响马寨每天的生活程序就是如此,不过对于老单家而言,因为儿子的入狱改变了许多,这些日子早不开门做生意了,这两天还凑合,前些天老两口连做饭的心劲都没有,还是左邻右舍强拉着到各家吃几口饭,吃着说着就是两眼泪就下来了。

时候长了,也默认了,今天的起得也如往常那么晚,滕红玉打扫着院子,老单收拾着厨房,熬了一锅米粥,时间却已经是十时多了,这顿饭是早饭还是午饭,老两口都搞不清了。

吱哑门开,滕红玉低头扫着院子,赶紧抹了把泪,生怕邻居又看着,却不料她听到一声轻轻地呼唤:“妈。”

蓦地,手停了,扫帚掉地上了,滕红玉慢慢地回过头来,看到了门口站着笑吟吟的儿子,那笑就像哭,她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儿子却是已经奔上来了,妈……妈……连喊带嚷,那笑意早成了哭声,泪眼一片抹着,母子抱着,滕红玉此时才相信真是儿子回来了,她惊讶地拽着看了几眼,又紧张地小声问:“儿子,你……你不是从监狱偷跑出来的吧?要是别在家呆,赶紧回乡下躲躲,刑警队那个高个来了好几回呢……”

“妈,不是,放我了。”单勇道了句。

“没事了?”

“啊,没事了。”

“那方万龙可死了,你能没事?”

“真没事,死了白死,他吓死了,关我什么事?”

“就是……吓死的,关我儿子什么事。”

单长庆也从厨房跑出来,单勇亲亲切切地喊了句爸,老单肚子里憋的那股浊气终于呼出来了,上得前下,上上下下看着儿子,瘦了,瘦了好多,滕红玉却是训着老公,赶紧地去给儿子做点好吃的,看把我儿子饿成什么样子,可问题是,老两这家里连备菜都没有,这好办,滕红玉安排着儿子先去洗洗,自己一出口,一整衣领,挨家挨户敲着门:“胖姐,我儿子回来了……把你家鸡给我抓一只。我上老四家看看来,你送我家里啊。我马上就回来。”

一眨眼,瞧着老四兄弟的门喊着:“四嫂……我儿子回来了,快快,你家有存的什么料?行行,鱼给我整几条,我儿子烤的鱼那是一绝。”

不过二十余家,处处响着滕红玉脆嗓的喊声,不一会儿倒全村知道了。

单勇却是急步奔上阁楼,开着壁柜,拉着床箱,一古脑的把书、本子,资料,裹了一床单,从楼上直扔到房背后,再下来时,手里已经提了一坛烈酒,奔到了房后,通声一砸,汩汩的酒液流了一片。

《刑法学》、《刑法学新解释》,那两本读得最多的书露了一角,还有一个黄皮,应该是《世界十大黑帮揭秘》,那是最喜欢看的书;还有一摞摞订好的资料,那是数年来收集的各色刑事案件侦破过程,实打实打的内部资料,那是最让他琢磨的东西。更有一本砖头厚的剪报,那里面有公司资料,有照片、有和驴肉香相关所有人员,包括从经理直到厨师的照片……他记不清去过那儿多少次,可很清楚那两本剪报有四百六百页,还有日记,写得最多的是应该怎么干,应该规避什么,应该注意什么……

现在,都要成为历史了,单勇释然地长叹口气,打着火,轰然一声,一堆书本资料燃起了熊熊大火,旋即冒着滚滚烟气,连着监狱里带出来的衣服,他扔了进去,看着火色中灰烬飞起,在他的胸中似乎同样燃烧着快意,不过唯一留下那么点遗憾的是,伤到一个他不愿意伤害的人,至今陶芊鹤那苍白无助的眼神,那挥刀自伤的血色,还会时而浮现单勇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