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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色倾城(477)

即便宋教授也不是,早年颠沛流离、中年蔺难、老来无伴,这个让人景仰的教授要说起来,和普通人的幸福相比都有所不如。

对了,幸福同样是一个空泛的概念,就像宋教授含笑而逝一般,其实他感受到的,都是刻意制造出来的:假像。也像他身后誉声四起,假像。

左熙颖轻轻地关上了窗户,凛冽的天气让她觉得有点寒冷,手抚着双肩,眼睛却还在看着窗外停车场的方向,她似乎在等一个人,等那个梧桐树下,吹着轻佻口哨在勾引她的人,想到此处时她笑了,其实想想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他能把缺了四位的电话号码都找出来,宋教授那点浅薄的期待他又何尝看不出来。只不过让左熙颖很失望的是,到后来热闹的追悼会、再有上百人的送行仪式,他都没来……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单勇没来的原因是因为,他带着人把坟茔修葺一新,而且清理出来了一条整洁的路,他说,是为宋诚扬教授扫净了最后一段归途。

没人知道他做过这些,知道的只是宋教授有多少声名远扬的学生,有多少从世界各地发来的唁电,有多少足矣让他站在别人仰望高度的著作,甚至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宋教授还有这么一位姓单名勇,险些被潞院除名的学生。

不过,谁在乎呢?

左熙颖也许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是,毕竟宋叔叔是含着笑走的,毕竟生者对死者都尽到了心意。当然,也有在乎的,今天要走了,却没有看到他来,来的是市政府不少铭锃亮的公车,下车的她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是和初次来不同的面孔,据说是市委和市政府的新一届领导班子,风闻左教授莅临潞州,又来集体相送来了。

笃……笃……敲门声起,左熙颖喊请进时,市委办的一位秘书轻声道着:“左女士,左老让我请您,时间快到了。”

“好的。”左熙颖淡然道,保持她对待地方招待一贯的亲和,要提东西时,那秘书抢着提上了,刚出门,却遇到了王华婷,这位却是相熟了,俩人牵着手,她已经知道王华婷的父亲就是这一届的市长,是因为前一任犯错误而突击提拔上来的,两人在这个层面上说倒是门当户对,顺理成章地成了朋友,王华婷陪着左熙颖走了不远,又搀了刚出来的左南下一把,一行人都围着左南下嘘长问短,邀着老人再来潞州游玩,左老这人精,除了赞潞州的物华天宝,就是赞新一届领导班子的政绩菲然,那话听得左熙颖都好不耳痒。

“熙颖姐,坐这儿,咱们一辆车。”王华婷笑着邀道,左熙颖看一干笑容可掬马屁乱飞的领导,倒也乐得清静,把父亲搀上车时,回头和王华婷坐到了一辆车上,送行的队伍着实不短,七八辆公车,二三十人,左熙颖收回眼光时,笑着问王华婷道:“怎么又搞这么大阵势?我爸不太喜欢这个。”

“没办法,市委的接待有标准的,他们照章办事……别说这个了,熙颖姐,回到厦门,一定给我发回几张地方照来啊,我可想去鼓浪屿了,都没去过。”

“没什么好玩的,就像你们看惯了山一样,看着就烦。”

“这不没看过吗?对了,熙颖姐,我们同学准备和宋普老师合作,结集一本宋教授的著作集,到时候,请左老写序啊,人太多,我都不好意思跟左老说。”

“这个不用说,他喜欢的事,你们不请他都来。”

左熙颖笑笑道,这是好事,肯定会支持的,两位女人在去机场的路上闲聊着,王华婷牵着左熙颖柔若无骨的纤手,忍不住赞叹左姐的漂亮。而左熙颖在看这位肤色偏麦色的姑娘时,也羡慕她的健康和活力,两人说着,许是心里有疙瘩的左熙颖被王华婷看出来了,她弱弱地问:“熙颖姐,他……他怎么没有来送你?”

“你说谁?”左熙颖故意问。

“那你说谁!?”王华婷也故意的反问,笑着。

不料,没有引起期待的笑意,左熙颖黯然了一下下,然后叹了口气,很平和地道着:“他也许忘了吧。”

“绝对不会,我专门打电话告诉他。”王华婷道。

“那他故意忘了总可以吧?”左熙颖笑了,有点自嘲地道。

明显地看出两人有点问题了,王华婷不敢往下追问了,岔着话题,不一会儿到了机场,没看到单勇,倒看到其他人,雷大鹏一家子,雷爸知道自己提拔多亏了左老打了个招呼,提了一大包东西让儿子送,左老可不客气,大小全收了,又在这地方碰到一干市里领导,雷多宝甭有面子似的,和一干领导直把左老父女俩送过安检,回头直夸儿子有本事,居然搭上这么位大人物了。

过了安检好容易耳根清净了,坐着等时左熙颖就心神不宁地四下观望,不过直到登机开始也没有等到她期待的惊喜,过甬道时,她又不死心地往后看,不料左南下道着:“不用看了,他来过了。”

“啊,什么时候?”左熙颖拽着父亲,讶异地问。

“那,这个,让大鹏给我的。”父亲的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木盒子,好寒酸的作工。

不过左熙颖不悦了,像生气了,连父亲也不搭理了,直上了飞机,坐定时,左南下饶有兴致地要一起掀看,她故意地把头扭过一边,不过又按捺不住好,悄悄瞥过眼来看,只见得父亲拿着一截,小半截,萝卜干一样的玩意,嗅了嗅,好陶醉的样子,她诧异地问:“什么呀?看着脏兮兮的。”

“哦哟,我的傻女儿呀,紫团参,咱们潞州已经绝迹的一类天宝,老宋就是被这玩意叫醒了最后一次,好东西呀,这玩意要泡坛酒,喝上三五年,比什么保健都有效。”左南下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收好,木盒三层,一掀第二层,又是一堆稀里古怪的玩意,左熙颖偏过头,却不料父亲道着:“哟?熙颖,这是送给你的。”

“什么?”左熙颖看了看,不认识。

“这是手工阿胶,益气补血,好玩意。他知道你气血虚。”左南下拿着一块色泽偏清、像墨块形状的东西道,又拔拉着盒装的里面,两大块阿胶、几根党参、一袋子核桃仁,都是潞州的特产,虽然土里土气,不过相形之下,倒是这一盒子东西最为金贵了。左熙颖无语了,轻轻地侧着头,似乎生怕睹物思人似的。

轻轻地,左南下揭成了最后一层盒子,一下子愣了,手像僵硬着,眼神变得愕然而复杂。

“这……”左熙颖一侧头时,也看到了那里的东西,赫然是她送给单勇的那串手珠,浑圆的天珠,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她心情复杂地拿到手里,有点不忿地轻声道着:“这个傻瓜,他根本不知道我送他的东西有多贵重。”

“你觉得他会在乎东西的贵重与否吗?他是想放下这份牵挂。”左南下道,一言说得左熙颖愕然不已,然后她怔了,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珠子,又看着怅然若失的父亲,左南下收起了礼物,叹了口气轻声道:“他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或者知道你,无法接受他……所以他就干脆潇洒地把这份牵挂放下了,那,现在真的如愿了,从今后,我们还真不用提他了。他也不会再烦你了。”

“那……我该怎么办?”左熙颖懊恼地、黯然地,靠着父亲的肩头,悄悄拭了拭湿润的眼眶,从来没想过,真的了无牵挂,会让她一时这样难受。

“随缘吧,爸其实不是刻意搓合你们,他未必是你最合适的伴侣,个性太强,又不安于现状,骨子里还带点愤世嫉俗,一般人接受不了他。”左南下评价道,轻轻地安慰着女儿。说是如此,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惋惜。

左熙颖没有回答,他眼睫上凝着一滴晶莹的水珠,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父亲的评价,她抚着那串去而复回的天珠,摩娑着,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她是怎样把这串珠喜滋滋地戴到了他的手腕上,她看到他兴喜若狂的表情,她记得起,他是怎么样紧张地、怯生生抱着自己,是怎样,俩人笨拙而热烈地,在人群中激吻,那是自己一生最美好的一瞬间,可就在同一个地方,却又给了她如此多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