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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钟(女儿楼系列)(11)

那中年男人像是在一晨之间老了二十岁,眉梢眼尾尽是疲惫悲伤的皱纹以及恐惧的畏缩,听到树三少问,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一个劲地摇手。

“你个乞丐管那么多做什么,拿了钱就走吧。”一个脾气火暴的镇民看到,不高兴地道。

树三少斜眼看向那人,见他身材高大,长得横眉怒目,不由嘿嘿一笑,立时转移目标,踢踢哒哒地走向他,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便被白三拿住,一件衣服兜头落下。

“穿上。”

看着他光着上身晃来晃去,实在是碍眼,如果他不是乞丐的话,在场的人恐怕都要骂他有伤风化有碍观瞻了。

白三并没察觉,一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关心的她正在为一个乞丐而悄然转变。

树三少将衣服从头上扒拉下来,一看是件新的,原本嘻笑的表情顿时一僵,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婆娘,穿着这么好的衣服,老子还讨什么饭?”

白三冷冷看他一眼,只是沉默。她早已不信他那些鬼话,敢和阴极皇抬扛,敢向燕槿初求婚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以要饭为生。只是他不说他的身份,她便不问,亦不去查。于她来说,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好,好,本少穿。不过事先说了,要是讨不到饭,你得养本少。”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一缩,树三少一脸委屈地妥协,说到让白三养他的时候还拔高了声音,立时招来数道鄙视的目光,他却浑若不觉,一边穿衣服还一边没完没了地嘀咕,“这次亏大了,辛辛苦苦养了几十年的徒子徒孙竟然被一锅端……啊……损失惨重啊!”

“嗯?”白三不解。

见她询问,树三少一下子来了精神,伸手在裤腰的部位摸了半天,然后拇食二字捻着一样东西递到白三面前,“喏,它要承受多少丧亲之痛啊,唉……”他脸上是极度认真的郁闷,还有跟那对死了女儿的中年夫妇相同的悲伤。

是一只跳蚤,正挣扎着试图挣脱那两只黑乎乎手指的钳制。

即使以白三淡漠这次也几乎呆滞,突然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赶紧退开两步。

树三少啧了一声,又将跳蚤放回原处,将衣服穿好,这才看向方才那个男人。此时那人已经走到了院门,不知是有事要去做,还是打算偷溜回家。

树三少暗忖可不能让他溜了,撒开脚丫子就要去追,没想到一激动,脚上破鞋登时飞了一只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在那人头上。

白三手指颤了一下,硬生生忍住捂眼的冲动,表情木然地将脸转开。

“娘的,是谁砸你老子!”那边被砸中的男人已经破口大骂,怒火腾腾地在地上寻找证物。

等树三少半跑半跳地奔过去,那人已经用两指拎起了那只破烂不堪的鞋子,一脸嫌恶地提着。

“是你这龟儿……啊呼……”话未说完,他另一只手已经忙不迭地捏住了鼻子,被那一阵臭豆豉味熏得几乎反胃。

树三少赶紧一把抢过鞋子套在脚上,一个劲嘿嘿地陪笑,“对不住,对不住,这鞋没长眼睛,竟然敢这样和大爷你打招呼……失礼失礼……”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个要饭的,即使那男人心中再窝火,也不好发脾气了,何况还是在新亡之家。愤愤地哼了一声,甩了甩仍沾着臭味的手,他怀揣一口郁气转身走了出去。

树三少狡黠地一笑,随后追了去。白三见状,亦悄然尾随。

那人进了酒肆,在里面独自喝起酒来,树三少也不进去,只蹲在街角等待。白三靠在他的旁边。

“你故意的。”直到此刻,两人才独处,她也才有机会问。

树三少并不正面回答,“婆娘,你看本少什么时候不故意了?”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他用着不正经的语调说了一句罕有认真的话。

此话一出,白三心中莫名地一沉,却又马上被忽略掉。

“你是故意去扛尸体。”这一次,她指明。甚至是扛尸体的方式,都是他刻意为之。

树三少乐,蓦然跳了起来,一把抱住白三,“婆娘,你说咱们这算不算心灵相通啊,本少这点伎俩竟然没瞒过你。”

白三不为所动,伸手将他推开,“你打算在这里花多长时间?”这才是她关心的事。

树三少挠头,套了一件新衫却穿着破鞋手脸脏黑的他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然而他对于此似乎并不介意。

“婆娘,你说昨晚咱们看到的那个女人是人是鬼?”他似乎从来不喜欢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不是转移话题,便是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

白三心中自有计较,也不继续追问,淡淡道:“死过的人,活着的鬼。”和她一样。那样的气息,错不了。

树三少闻言,眼中异光一闪,正要说话,眼角余光扫到那个男人从酒肆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不及思索,拉着白三就跟了上去。

在跟着那人进入一道巷子之后,树三少脸上突然浮起一丝古怪的笑。

“喂,前面的老兄,等等!”他扬声喊,放开白三紧走几步赶上已有醉意的男人。

男人回过头看到是他,眼中浮起深深的厌恶,“又是你这叫花子……”语音未落,但觉颈侧一痛,便软倒在了地上。

“正是老子。”树三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对着昏倒在地的男人慢吞吞地笑道。

暗影幢幢的树林,淡月洒落的苍白光斑,时不时响起的夜枭厉叫,将夜染得阴森之极。

男人醒转,发现自己被绑在树上,只是看了一眼四周,心中便直发毛,连头发根也立了起来。这里正是镇外那片与河靠近的小树林,早上才死过人,叫他怎么能不怕。

一声口哨声在头顶响起,一个黑影突然从上面落了下来,将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的男人吓得惊叫出声。

“别怕别怕,老兄,是本少。”树三少笑嘻嘻地拨了拨乱发,拍着男人的胸脯安慰道。

见是他,男人心中稍安,却又立即觉得不对,“你……你要做什么?你快放开老子。”被这样绑着,他再有脾气也发作不出来。

“不急不急。”树三少笑,“等河中那个红衣女人出来后再说。”

“你看到了……”男人先是愕然,虽然有些恐惧,但又忍不住破口骂了起来。“娘的,那不是要等到明年!臭叫花子,快放开你爷爷,不然老子要你好看。”

“明年?哈……哈哈……”树三少疑惑,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正好正好,你们这里林子里的鸟儿一只只饿得没有几两肉,将你绑在这里,正好给它们做过冬的粮食。”

正当男人因这个可能性而浑身发寒的当儿,一个阴森森的女声在树木的阴影中突兀地响起。

“废话恁多!说,那个红衣女人是怎么回事?”白三终于有些不耐。她和树三少恰恰相反,喜欢直接得到答案,而不是享受逼问的过程以及别人的恐惧。

被这么简单就道出意图,树三少抚额,无奈地退到白三的身旁,像没有骨头一样扒在她身上。

“婆娘,你剥夺了我的乐趣,你得补偿我。”

“他再不回答,又或者说谎的话,你可以尽情玩。”白三冷酷地回,末了还加上一句,“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那是陈述,也是以另一种方式告诉他,两人互不相欠。

“咱们谁跟谁啊,不必算得这么清楚吧。”树三少赖皮地嘀咕,“那我还是希望他不要回答比较好……”说到此,他蓦然扬声。

“喂,老兄,你要是个汉子的话就别这么听女人的话。”这应该叫激将法吧。

那一刻,白三首次产生掐死树三少的冲动。

“我说我说。”不料那个男人不受激,一连声地道,生怕回得慢了,自讨苦吃。“是不是老……我说了,你们就放我回去?”

白三冷冷一哼,没有回答。树三少则啧啧有声,“又不是女人,你想老子养你一辈子老子还不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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