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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钟(女儿楼系列)(13)

“这是咱们白石镇自己的事,你们这些外来人最好别管闲事。”临走前,那个男人撂下了这么一句隐带威胁的话。

树三少和白三哪里会放进耳中,他一走,白三便悄无声息地遁入了林中,连招呼也没打一声。

“难道是内急?”看出她无意让自己同行,树三少便没跟上,只是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

他也不急,借着月色寻了一堆干柴,生起火,然后便躺在火边呼呼大睡起来。

东方泛白的时候白三才回来,她坐在仍泛着红光的火堆余烬前面,神色恍惚。连着两夜未睡,她却两眼清明,不见丝毫倦意。

清晨雾浓,残林小道皆没。

树三少睡姿不好,四仰八叉地占着很大一块地方。看到他一个翻身,快要滚到火堆中去,白三悄然挪过去挡住了他。

身为武林中人却这样没有警觉,真不知是他太大胆,还是有恃无恐。或许他扮成乞丐的样子,就是为了能安心睡觉吧。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个无稽的猜测,她的心思又转到了白石镇的事上,神情顿时变得阴郁之极。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抱住了她的腰,树三少刚睡醒仍带着些微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婆娘……”他仍躺着,蹭啊蹭,蹭啊蹭,又把头蹭到了白三的腿上,看那迷迷糊糊的样子,一时半刻还不打算起身。

白三也不催他,目光看着弥漫天地的白雾,心思便像这白雾一样,茫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世间的事巧合得太多,如果她只是把白石镇的事当成一个巧合而不予理会的话,那么便不至于心乱。可惜她太冲动,竟然跑去证实这个巧合。

她从小生长在坟地间,不知道坟地外有什么,直到主子带她离开。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更不知道母亲叫什么。她的姓,随的是守坟人。在她的心中,唯有守坟人才是她的亲人。

可是,当想到那个女人有可能是自己母亲的时候,她竟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激动,以及一种不知是否算是期待的情绪。

昨夜,她去找了那个坟场。

虽然荒草丛生,坟茔破败,较十年前更加荒芜,但那确确实实是她生长的地方。她甚至还能寻着那被茅草湮没的小路,顺利地寻到自己曾躲藏过的坟洞。

只是证明了又如何?证明了又如何……

树三少完全清醒过来时,看到的便是白三矛盾彷徨的神情,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她身上,很不寻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却没被察觉,他笑开,伸手扯了扯她垂在胸前的长发,将她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婆娘,别苦着脸,老子这就去给你讨好吃的。”说完,就要坐起来。

白三心神不宁,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嗯了一声,低下头想问他说什么。碰地一下,两人正正撞在一起。

树三少痛呼一声,捂住鼻子,眼泪汪汪地瞪着白三,眼中充满指控和委屈。

白三终于回过神,茫然地摸了摸自己鼻子,然后是下巴,接着是额头,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撞着他了。但是看他的样子,肯定疼得不轻。心中不由歉疚,伸出手想给他揉揉,却又觉得不妥,中途缩了回去。

“我不是有心的。”她轻轻说,有些无措。

树三少没有说话,捂着鼻子缓缓坐起,然后背着她蹲着,肩膀微微抽动着,像是痛得不得了的样子,又像是在生她的闷气。

白三心中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哪里知道,树三少此时正背着她在那里偷乐。

明明是被人家的芳唇碰了鼻子一下,竟然还装得像吃了大亏的样子,恐怕也只有他树三少才能如此厚颜吧。

“喂,你……有没有事?”过了好一会儿,见他一直不肯回过头,白三终究没沉住气,拍了拍他的肩,担忧地问。

“没事。”树三少没回头,闷闷地应。

这样一来,白三更加愧疚,站起身转到他的面前蹲下,“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拉开他捂着鼻子的手。

树三少见再装不下去,索性乖乖放下手,抬起脸任她检查,嘴里犹自狡辩,“内伤……”

内伤?看着眼前这张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大花脸,白三有片刻的思路空白。

“婆娘,亲亲,亲亲就不疼了。”树三少趁热打铁,又向前凑近了些许,笑得贼兮兮的。

白三猝不及防,差点被他的鼻子撞个正着,反射性地往后一仰,手上啪地一下打在那挺直的鼻梁上,引来一阵哀号。

第六章

朝阳爬上山坡的时候,雾淡了,只有枝间还缠绕着些许轻白,像薄纱。

白三走在前面,树三少走在后面,还不时拿可怜兮兮的目光直瞟前面垂头踽踽独行仿佛已经将他忘记的女子。他哪里会想到弄假成真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报应?

“婆娘!”他突然大叫。习惯了热闹的人怎么能忍受别人的忽略。

白三回头,不知不觉中已然默认了这个称呼。

“不去白石镇了。”树三少脸上浮起讨好的笑,紧走几步,赶到了她的身边。

白三有些意外,“你不继续查了?”她以为他不会在乎昨夜那个男人的警告。

“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还查什么?”树三少神秘地一笑,道。

白三沉默了下,手无意识地按上自己的肚子。她饿了,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呢。不去白石镇,那吃什么?

树三少很会看眼色,立时明白,一把拉住白三就往河边奔。

“本少给你弄好吃的,保你吃了后就再也舍不得离开本少。”

是死过人的那条河,不过是在上游。这树三少就是个人精,也不见他怎么捣腾,四条鱼就烤了出来,当他敲开裹着鱼的泥壳时,太阳还挂在树梢,雾尚未散尽。

泥壳下面是用一种草叶将鱼隔开,使得皮完好无损,鱼肚子里焖着山药块和相同的草叶,树三少说那是香草。

“来,婆娘,尝尝!”树三少从鱼肚中掏出一块山药吹得稍凉,然后塞进白三的嘴里。看她嚼了几下吞下后,立时谄媚地直问:“好吃吧,好吃吧?”

白三点头,尚未开口,嘴里又被塞了一块冒着热气的鱼肉。

“小心刺。”树三少眉开眼笑,将手中剥了泥壳,去了草叶的鱼递给她,自己则去弄另一条。

白三手中拿着鱼,看着他去了顽皮变得认真的侧脸,胸口仿佛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沸动着,想要奔腾而出。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对过她。即使是女儿楼的姐妹,虽然能毫不犹豫地为彼此付出性命,但绝不会这样亲密。又或者,她从来没让谁这样靠近过她。

心跳失序,她却不甚明白自己的异常。那一刻,她只知道,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他的笑脸,必然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事。

察觉到她目光中的火热,树三少抬起眼,脸上的正经像是幻影般消失无踪,又恢复了素日的嘻皮笑脸,“咳,我说,白家小姑娘,你用这样的目光看人,会让人想歪哦。”

“嗯?”白三先是不解,但是听到他的称呼改变,脸却不由一热,微微别开了头,冷冷道:“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话出口,倒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要知她向来直来直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找借口。这次竟然反射性地说了与本心无关的话,这种想遮掩心中真实想法的做法,真真奇怪。

树三少瞟了眼自己身上又皱又脏,还有几处挂破的衣服,嘿嘿笑了两声,毫无愧色地道:“新衣滚三滚,这样穿起来才自在。不然被同行看到,老子哪里还有脸皮在道上混?”

白三一向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奇怪的,但是现在看来,与眼前的男子比起来,恐怕拍马都不及。她也懒得在这上面与他纠缠,问了一个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白石镇的事,你真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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