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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钟(女儿楼系列)(40)

卿溯干咳一声,抬起眼假意看天,尚自嘴硬:“谁哭了?”

白三嗯了声,提起力气抬手轻轻抹掉他下巴上欲落未落的水珠,极认真地道:“是我看错了。”

这一下愣是把卿溯给逗笑,他伸指划了划白三因瘦削而显得颧骨高耸的脸,“傻姑娘。我如果说天是红的,你可要怎么说?” 白三连犹豫也不曾,一脸本当如此的样子:“是啊…… 天自是…… 红的。”她又感到力气渐渐不继,只是仍强振作精神附和卿溯。卿溯纵声大笑,笑声在荒茔野林间 远远传开,有些空洞,有些干涩。

白三微扬头,痴迷地看着他的笑脸,良久,轻轻道:“你笑起来…… 真好看。“”

卿溯脸上笑容微敛,俯首吻了吻她的脸,柔声道:“你早点好起来,我天天笑给你看。”

白三眼神微黯,没有应,然后动了下头,发现已在乱葬岗外。“到了啊…… ”专注地看了半晌,幽幽叹口气,“比三年前还荒。”见她避而不答,卿溯心中难过,却也不愿逼她,只是强笑道:“是啊。咱们可要进里面看看?”

白三嗯了一声,眼睛有些疲倦地半合上。

以往的小径早已湮没在荒草荆蔓之下寻不到踪影,卿溯目光一扫,蓦然纵身而起,跃出数丈远,然后轻盈地落在一方坍塌的石碑之上。如此数番纵跃,已到了乱葬岗的中心。

时日已落往西山,余辉穿过白桦树林,投射在荒茔之上,停在树枝上的乌鸦冷漠而防备地看着两人,不时发出一两声啼叫,使人感到分外的荒凉。

“三儿。”停在一处因塌落而现出其下黄土的坟丘上,卿溯轻唤,紫色的外袍被晚风刮得扑扑直响。他觉得此地阴气极重,实不宜久留。白三一颤,睁开眼,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像是茫无目的,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三儿?”看着她眼中隐现的惶惑,卿溯心口一紧,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小时便是住在这里的吗?”他出生于大家世族,即便是修习武学也是有良师相授,加上父母疼宠,兄长爱护,实无法想像一个小孩子要如何在这种地方生存。

白三微微一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好一会儿才弱不可闻地道:“真想…… 看看她长…… 什么样子…… ”

她的声音虽小,卿溯还是听清楚了。“你想看看谁,我去给你找来。”只要是她的心愿,他就一定会为她达成。

白三闻言,眼中希冀一闪而逝,再次恢复黯淡。“没…… 回吧。”找谁?连她也不知道要找谁。那个孕育她的人吗?找来做什么呢?她是死人生的孩子,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那个人…… 那个人自是死了的。

卿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用脸蹭了蹭她的额头,转身往回走。

经过这许久,太阳不知在何时已落了山,青蒙蒙的雾气由白桦树间弥漫出来,薄薄地浸透周遭一切。

卿溯凭记忆往来的方向几番起落,却始终见不到外面的乱石与平野,更别说远处的小镇,待停下,赫然发现竟仍然站在原地。心中暗叫一声糟糕,不敢停留,又纵身而起。

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白三勉强提起精神看了看四周,然后轻轻道:“鬼打墙…… ”她小时候生活在这里,自是没少遇到过,只是那个时候并不急着出去,便在原地睡上一觉,待到第二日天亮自然便好了。但是今夜如果出不去,她想她永远也可能出不去了。

卿溯背上冒起冷汗,心口怦怦直跳。他不是怕鬼怪,他怕的是白三受不了此地的阴寒,当下手按着她的背心,缓缓催动内息,源源不绝地输进她体内,而脚下并不停歇,只希望能胡乱闯出去。

白三得他内力,原该有所助益,然而此时却如泥午入海,入体即消,竟再起不了丝毫作用,人依旧恍恍惚惚,越来越没了精神。

“树三…… 别…… 别再…… ”她想让卿溯别再给她输真气,可是脑子浑浑噩噩,竟是一字两顿,半天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卿溯哪里会听她的话,反而催快了真气输入的速度,不料脚下因此一踉跄,人直直摔入荆棘丛中。他害怕伤到白三,忙扭腰一翻,将自己做了肉垫,又用手臂护住她的头脸,避开荆棘上的刺。

经此一震,白三茫然瞪大眼,看着卿溯呲牙裂嘴地从荆棘中挣扎起来,在查觉到她的注视之后,又立即变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口一阵剧痛,眼中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别哭别哭…… 好三儿,别哭,我没事…… ”黑暗中被她的泪烫到手,卿溯心中又急又痛,忙一边手忙脚乱地为她拭泪,一边安慰。白三不过是片刻的清醒,转眼便又陷入昏迷当中去了,哪里听得到他的话,只是眼泪仍在无意识地直往外涌。

过了半会儿,卿溯才发现,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抬头四顾,努力寻找着出去的方法。

只见在深沉而苍茫夜色中,在靠近白桦林的方向,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点昏黄的灯光。

顺着灯光的指引,行到近前,卿溯才发现那是一座小小的草茅。这里竟然会有人住,他不解,却无心多想,径自叩响了柴扉。片刻后,只见灯光晃动,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岐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拉了开,一人手持油灯立于门内。

卿溯乍见那人长相,不由呆了一呆。暗忖,难道又是幻狼族的人?

原来那人银发银眸,与中原人殊异,即便是身着粗麻布的素白长袍,亦掩不住他神抵般的高贵和俊美。在卿溯曾见过的人中,只有幻帝宫外神庙壁画上的人物堪与他媲美。

那人对着卿溯的狠狈以及他手中所抱的白三视若无睹,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像是面对的是知交好友一般。

“请进。”他微侧身,声音清越柔和,听在耳中,像被和煦的春风拂过心子一般舒服。

卿溯回过神,亦不客气,就这样抱着白三走进了屋。茅屋简陋,分一里一外,外间煮食,里间睡卧。卿溯只是大体看了眼,便将白三放到了里间的竹榻上。

直起身,他这才发现原来那个男子竟然一直举着油灯为他们照亮,正想要说明他们到此的原因,并请教离开的方法,男人已将油灯凑向了榻上的白三,仔细地打量起来。他一怔,有些不喜别的男人这样看白三,身子微侧,隔开了那人的视线。

那人并不以为意,转身将油灯往桌上一放,然后走到竹榻一头,翻出个药箱。

“这位姑娘气息不大稳,我助她一助。”他道,随意得像是在说家长里短,然而手指间不知何时竟夹了四根银针,在开口的同时,隔着衣服刺进了白三胸口的四处要穴,那动作即优雅又从容,如同他说话的语调一般。

卿溯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针刺上白三的身体,竟来不及反应。

“你做什么?”男人收回手,准备往外间走时,卿溯才回过神,挡住他怒声质问,却不敢去拔白三身上的针。

男人微微一笑,“自是去做晚饭招待二位贵客。”显然,他是有意答非所问。

卿溯大怒,正要发作,榻边突然传来白三的呻吟,立时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男人趁机绕过他走了出去。

“三儿,你觉得怎么样?”也顾不得再去理会男人,卿溯赶紧走到榻边屈膝半跪下,关切地问。

白三茫然睁开眼,看着他半晌,才喃喃道:“我刚刚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你不要我了…… 我受了很重的伤,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卿溯一怔,心中突然一阵恐慌,竟不知要怎么对她说这一切都是事实才好。

“咦,我怎的躺着…… ”白三赫然发觉自己睡在榻上,不由有些尴尬,忙要做起来,身子一动,立即发觉浑身虚软无力,胸口处一阵抽痛。卿溯忙按住她,强笑道:“你累了就先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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