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再见李桥(23)

李桥说,打住。别想了,我看你又要难受了。

我说,好吧。不想……

他又说,你在正常学校上不好学的,看,被退学了吧。你妈妈脑壳怎么想的?

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你该上特殊学校。

我说,本来在上。有个老师出问题了。

他说,出什么问题?

我想了想,说,他给可可苗苗兰兰和玲玲上课。

他有些奇怪,说,啊?他不是老师吗?他没有教师资格证?

我说,他上课的时候,把他的蜜蜂塞到她们的小花里。

他更奇怪了,什么小花蜜蜂苍蝇蝴蝶?

小花就是。我揪着手指,低头看了一下我的双腿。

李桥愣了一下,突然,他眼睛睁得老大,眉毛飞得老高,张着嘴巴好久没闭上。

终于,他回过神了,靠在椅子里,说,都是些先人。

他把T恤袖子卷到肩上,一脚踩在椅子上晃荡,嘴里咬着根牙签,抬头想了好一会儿,说,你刚说的鸡腿是什么鸡腿?

有天晚上,张洪源回家,刚下车,黑暗中突然杀出来一辆摩托车,把他给撞翻了。

张洪源倒在地上大骂,老子操……你……话没说完,发动机声轰隆隆,震颤着深夜的空气,摩托车折返,加速冲来,把他两条腿碾断了。

张洪源鬼哭狼嚎,喊声像一团炸药,炸掉了巷子。

妈妈又开始捏我,拧我,掐我了。她一边哭一边骂,你个烂・货。我是跟你住不到一起了。

我搬去了特殊学校老师家属开办的寄托所,在特殊学校附近的一栋自建楼房里,楼上楼下六个房间,每个房间两个上下铺,能住四个人。

二十来个和我一样的托管物被寄放在这儿。家长定期向老师家属支付寄托管理费用。

托管物们总是跑上跑下,拖鞋踢踏,筷子敲打饭碗,椅子在地板上刮。

她们鞋子从不放上鞋架,饭盒总不摆放整齐,卫生纸扯掉在地上,水龙头开关滴滴答答。

我偷偷把鞋子饭盒摆好,卫生纸卷上,水龙头关严实。到了晚上,我就安宁了。

我睡在上铺,我在天花板上贴了挂钩,把我的风铃挂在上面。

李桥来找我,问,你在这里住得怎么样?

我看着他的手指,说,还好。

他笑起来,说,好个鬼。

我不说话。

李桥又说,你的妈妈也是个神仙,把你甩到这里来。有没有人欺负你?

我说,没有。他们都比我憨。

他笑起来,说,你晓得你憨呐?

我就不说话。

他说,没有就好。哪个要是欺负你,跟我讲。我不把他脑壳打开花。

我说,我妈妈来找我,她要带我回家。

李桥说,回哪个家?张洪源那个别墅?

我说,嗯。

李桥说:她放屁。我看他是要死。

第三章(4)

——秦之扬——

从公墓折返,我想起夏青曾说的奇形怪状的墓碑。她说我适合菱形的墓碑。

如今回想,让她说准了。菱形,好像很规矩,又没那么规矩;

好像很特别,又不够特别。勉强足够自我安慰,仅此而已了。

下山后,我去了趟槐荫广场,修以前的旧手机。高三时我用的诺基亚,里头有照片没拷出来,虽然只有一张。

师傅说手机太老,得先找适配的充电线充电,等它开机。我说先出去转转,等会儿过来拿。

江城这几年发展很快,读书那会儿,槐荫广场只是小商小贩摆摊的集市,卖些义乌小商品,如今已发展成集娱乐、美食、休闲、购物于一体的中心商圈。

一楼沿街铺面是小米、OPPO、华为的旗舰店,大白天也灯光璀璨;

往里是各类时装店,优衣库巨大的白色招牌竖贯三层楼,其余还有诸如瑜伽、街舞之类的私教班藏隐其中。

郑警官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无所事事数着来往车辆。他说刚好在附近,车掉个头就过来。

警车停在路边,我对车里的人说,我手机在修,要等会儿。

他说没事儿,找你聊会儿天。他下了车,也坐到花坛上。

我说,清明都不放假啊?

他笑起来,我们这行有放假的时候?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后天中午。

他说,这下不到过年不回来了吧?

我说,工作忙。

他捡了花坛里一段小树枝,折着玩儿,眼睛盯着路边来往的行人。

我说,李桥爸爸的尸体在哪里找到的?

他扭头看我,刑警的眼睛果然比一般人明亮许多。

我说,不能透露就算了。

他说,之江市。去年修跨江大桥,从江底的泥巴里头挖出来的。

只剩骨头了。法医说死了近十年。DNA对比,是我们这儿的李康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