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再见李桥(32)

李桥说,你说话注意点。

秦之扬说,注意个屁。反正这辈子不再见了。桥归桥路归路,你死你的,我走我的。

李桥站起来,秦之扬抖了一下。吴润其吓得跪在地上。

李桥捏着拳头,说,我不打你。你跟个鸡子一样,没意思欺负弱小。

秦之扬说,跟你这种人一起,死了都要气活过来。

李桥说,滚吧。

秦之扬走的时候,一脚把我的蜗牛踩瘪了,壳肉模糊,但是他们三个谁都没注意。

我用小树枝挖坑,把蜗牛埋起来。

吴润其说,太奇怪了。他今天怎么了?他看上去最冷静。今天却好像情绪不对。

李桥不说话。

我说,他把我的蜗牛踩死了。

吴润其说,他跟他妈妈怎么回事啊?

李桥还是不说话。

吴润其说,他对他爸爸也很奇怪。他恨他爸爸,却又辩护;

他看不起妈妈,自己却污蔑她。我觉得秦之扬,不会糊涂到觉得他爸爸的事是张老师造成的。

我把蜗牛埋好了,说,秦之扬往江堤上走了,他或许去跳江了。我们一起跳吗?要是在江里打起架来呢,时机不好。

李桥跳起来,往坡上跑;

吴润其也跟过去。我爬上山坡,上了江堤,秦之扬的背影远远的,飘在江堤上。李桥没追了。

吴润其说,我过去找他。

李桥说好。

吴润其走了,李桥望向长江的方向,下了江堤,往江边走去。

我以为他要跳江了,紧紧跟在他身后,攥住他衣角。他走啊走,一直走到防波堤边,站着不动了。

是春天,长江水位升上来了,冬季的防波堤淹没了大半,江水开阔,滚滚东流,江中心有长长的拉煤的货船驶过,像一座浮岛在水上漂。

李桥说,夏青。

我说,啊?

李桥说,这么些年,我一直想知道,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我说,谁?

李桥说,我妈妈。

我说,我不知道。

李桥不说话。

我说,一个人没有办法知道另一个人的想法,除非她说出来。并且没有说谎。

李桥说,你说她那时候有没有想起我?

我说,我不知道。一个人是没有办法……

我感觉他的表情好像是难过的,我闭上嘴巴,觉得还是不说话好。

李桥说,我觉得没有。

我说,好吧。

他说,她还是死了好。

咚咚咚……

突然,护士在敲门,说,夏青。吃早饭了。

我吓了一跳,立刻从床上滚下来,李桥掀了被子,跳下床。我指床底,他摇头。

护士喊,夏青。

我拉开衣柜,李桥却已打开窗子,跃上阳台,一翻,人不见了。

玻璃上,雨水簌簌。

窗外却没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

我颤抖着打开房门。护士进来看了一圈,说,你的被子怎么弄成这样。

我说,我坐着,看雨。

护士走到窗边,伸出头去看,说,早上冷,别着凉了。

我说,不冷。

护士说,好吧,吹一下风。

她说着,从桌上捡起风铃挂在窗棱上,说,你不是天天把风铃挂在窗户上么,今天怎么取下来了。

风铃叮叮咚咚响,我看见夜里李桥从窗户外翻进来,条铃划过他的额头,肩膀,敲打作一团。

我说,落雨了,羽毛会打湿。

第四章(4)

——秦之扬——

四月五号清明这天,我睡到中午十一点。张秋苇老师没喊我起床,也没训我懒。这几年她不怎么管我了。

要奔三了,就这么个好处。

吃饭的时候,她没有问给爷爷上坟的事。她从来不提秦家。但她问了句,你嫂子是不是快要生了?

我说,八个月了,你怎么知道?

张老师说,办公室新来的小刘老师跟她是发小。

一晃我妈当老师也快三十年,教的学生变成了老师。不知道在她眼里,我算不算成才。

或许不算。当年考了高考状元,都说我前途无量。现如今我走到「前途」这里,看看我自己,不过如此。

北京买房照样靠父母资助,拿着高薪,本质还是打工仔,汲汲营营,跟三十年前江城的钢厂工人没有二样,充其量换了个大厂子。

张老师说,扬扬,你的个人问题是不是该解决了?

我说,你安排解决。

张老师不讲话了。

我想起刘茜来,我早就不记得她的脸,但名字我记得很清楚。

我又想起吴润其,她穿那件白裙子的样子,很好看。

张老师说,江城地方小,我打听了也没得条件好的女孩,北京那边多,你自己要主动点。我下次再问问教过的学生,看有没有认识条件好的。

我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