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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妻(6)

“醒了?”白木眼睛虽然看不到,耳朵却灵敏之极,在雅安睁开眼气息发生变化那一刻便知道她已经睡醒。

雅安一震,收回散乱的心思,勉强笑了笑,“是啊。”除此之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白木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纵身一跃,轻盈准确地落在了马背上,策马踱到她面前。

“醒了就上路。”他伸出手,淡淡道。

闭了闭眼,雅安深吸一口气,将那让人难安的恐惧强行压下,手放进那宽厚的大掌中,然后被带上马。

他的手揽着她的腰,她用自己的眼代替他的双眸,然而她的眼除了茫茫草原以外,竟然看不到自己的前路。

阳光穿破云层,撒在广袤的草原上,两人一骑在金色的光芒中向人群聚积的地方飞驰。

她要跟他在一起。马蹄声中,看着不停向后倒退的草地,雅安蓦然闪过这个念头,原本惶惑的心顿时定了下来。

无论如何,她都要跟他在一起。

那一刻,她倔强得近乎偏执。

******

第三章

远阜是个繁华的城,有灰色坚固的城墙,以及同样色调的低矮民居。灰扑扑的黑土街道,牛马走过,便是一阵尘土飞扬。

雅安和白木在一家客栈前停下,没有人相迎,他们只好自己把马儿栓在客栈门口。

说是客栈,其实不过是三四间普通房屋合并在一起的简陋客舍,供行脚商人歇宿。客栈前堂的房顶很矮,里面又窄又暗,地上铺着脏旧的毡子,一个背微驼的老人正盘腿坐在毡子上编织着筐篮一类的物什。

两人走进去时,他只是抬头看了眼,指了指后面,“房间都是空着的,客人们自己挑一间住吧。”说完,竟又埋头做自己的事去了,态度很是随意。

雅安也不介意,引着白木往后面走去。穿过一个狭窄的天井,三间紧挨在一起的屋子出现在面前。每一间里除了供睡觉的大通铺以外,什么也没有。

雅安选了正中那间。

安顿好一切,她到天井中打水供两人洗漱过,然后又到前面去弄了两碗热腾腾的羊肉面回来。连着数日吃的都是又冷又硬的干粮,汤面入肚竟是觉得无比的舒服。吃过后,雅安还有些意犹未尽,但看白木脸上却没什么反应,和吃干粮时一个样。心中不由犯嘀咕,这人的味觉是不是和眼睛一样有问题。

吃过面,白木双脚一伸躺到了床上。雅安坐在那里数自己身上的铜板,琢磨着还够用多久,什么时候要出去挣钱的事。

铜板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白木脸上的表情一如冷硬的大理石,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隔了一会儿,雅安拿了一串钱揣在身上,然后收起其他的。

“阿木,我去给你请大夫看眼睛。”挨到白木身边,她道。

白木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没有回应,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雅安便道他是睡了,凑过身去亲了亲他的唇,吻到他唇上残留的羊肉味,想到自己的必然也一样,不由想笑。

“我去给你请大夫,你在这里等我啊。”她又说了一遍,手伸进他放在一旁五指微曲的手掌中,与他掌心相贴。那一会儿,她感觉到他的手动了下,却不是握紧她的手,而是抽离。

他是醒的。那么她的话他有听到了。雅安想,忽略掉心中的失落,站起身,拿出梳子梳了梳辫子,这才往外走去。临出门时,还回头看了一眼。

要找医馆并不难,只要在路上随便抓一个人问就好。何况雅安长得好看,指路的人更分外殷勤,直接把她带到了地方。

大夫不肯出诊,因为整间医馆就他一个人,看病的人不少,出诊一趟要少接几个病人,在白天并不划算。

雅安哪里肯轻易放弃,一直在那里等,直到病人少下来,而那时天色已渐暗了。死说活说,才把大夫拖出门。

“他不大理人,大夫你可别介意。”

“他眼睛中了毒,看不见。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大夫你一定要给他治好,多少钱都没关系,如果不够,我可以想办法去赚。”

“大夫,如果、如果他的眼睛真治不好,你也别当他面说啊……”

一路上就听着雅安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听得大夫直摇头。

日头落下了西边的草原,暮色降临。街两旁一些土屋檐下挂起了沾满灰尘和污迹的灯笼,提醒着赶路的人那是可以借宿的地方。昏暗的灯光照射在灰土街上,影影绰绰的,让出门在外的人愈加觉得孤独。

雅安一个人说着话,大夫很少回应,突然之间有些心慌。她出来这么久,他不会以为自己丢下他跑了吧。不,不会,她有将包袱放在他身边,他应该不会乱想。

草原上的风刮过低矮的城墙,扬起尘土中残留的牛羊骚味,也许是夜晚的温度较低,因此并没有白日的闷人。

蹄声骤起,数匹高大的的骏马从前面街口驰过,雅安只来得及看清上面坐着的是些高壮汉子,约摸有十来人之多。

侧脸,赫然发现大夫脸色苍白。

“那些是马贼。”他说,声音微微颤抖。

“他们不会在城里做什么的。”雅安安慰他。马贼虽然狂戾凶悍,却不会在城里乱来,因为他们不时也要在城里备办一些必须的用具,把这里弄得人心惶惶,对谁都没好处。

大夫眼中射出强烈的恨意和恶毒。“他们还有什么不会做的!这群丧心病狂的恶狼早晚要遭报应!”

雅安突然觉得心中发毛,下意识地搓了搓双臂,笑得有些干。“晚了。咱们快走吧,大夫。”不用想,也知道马贼肯定对这大夫做过什么。这草原上受过马贼危害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是马贼强悍,又来去如风,没什么人愿意主动去招惹他们。而那些企图去剿杀他们的,都再没回来。久而久之,人们都闻马贼之名而丧胆了。

大夫阴冷地看了她一眼,又恢复了开始的安静。雅安却被那一眼看得浑身都凉嗖嗖的,不过惦记着白木,也没多想。

总之,无论白木的眼能不能治好,她都会跟他离开这里,离坦那人远远的,找一个更合适他们的地方住下。

她可以挣钱,还可以给他生一大堆的孩子。莫名地,雅安脑中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唇角不由悄悄地上扬。

******

分离总是在一转瞬间的事。当雅安还在为两人编织着美好未来的时候,一切却突然断了,就像一条原本看着很平坦而没有尽头的大路突然在前面出现一道绝壁深渊一样。

我去给你请大夫,你在这里等我啊。她一直记得走之前说的那句话,自然也记得他如同以往那样的漠然表情。

她始终不明白,明明他愿意给她亲吻,原意任她拥抱,任她依靠,为什么却总是吝于对她表示出一丁点相应的回应。

只是这些不明白在她回到客舍面对空空的房间时,突然变得都不重要了。那个时候她知道,即使他一直对她冷漠,只要他在她身边,她也会觉得满足。

“来了两个汉子,长得和那位爷很像。那位爷就跟他们走了……没和老汉打招呼。”驼背店主说。因为客人已经付了住宿的钱,所以去哪里,他也就管不着了。

“往哪个方向走的?”

店主摇头。

雅安丢下大夫撒腿跑出了店,茫无头绪地四处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从城东找到城西,再从城南找到城北。城门关了,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一条条深黑的巷子像恶鬼张开的大口一样,吞噬着雅安心中的勇气,将恐惧和孤寂散播。

抱着一线可以遇上的希望,她一个人游荡在深黑的夜中,直到黎明。

曙光乍现的时候,雅安心中的希望却已黯淡熄灭。回到客舍,店主坐在门口借着还不算太亮的光线编着篮子,仿似一直没停下过。

包袱还在。马儿还在。他什么也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