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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妻(8)

雅安可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出名,连王爷都惊动了,心中虽然怪异,却不得不随着他们去了。毕竟她一介流民,走到哪里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蒙巴王爷想要的并不是她那靠着两片嘴皮子胡诌的算命本领。更没想到,那来日泽纥儿的路途上遇到的蒙巴贵族会是王妃和郡主。

那一日后,日泽纥儿最热闹的那条大街上少了一个会跳舞的美丽命师。没过多久,人们便遗忘了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时间和人的记忆总是这样残酷无情。

******

三个月后。第一场雪降落草原。

火衣,貂裘,眉动春山,眼波若离,回眸间风情无限。

当雅安被侍女掺扶上马车的时候,那娇怜的风姿差点让博格儿反悔。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恐怕已经把她召回去供自己享用了。当然,那也只能是一种幻想。为了瞒天过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他女儿容貌近似的女子,又怎容得他反悔呢。何况就算他愿意牺牲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也得罪不起地尔图人啊。

真可惜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竟要落到马贼手中。他不无惋惜地想。

雅安软靠在马车上,喉咙的烧灼感早已经消失,然而,她也知道,自己再不可能发出声音来。

带着丰厚嫁妆的送亲队缓缓驶出日泽纥儿城,沿路城民夹道相送,为能与地尔图王结亲而感到自豪。谁也不知道,正主儿的车队在同一时间已不声不响地从另一个城门驶了出去。

华丽的马车压过覆着初雪的草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雅安木然看着车外一望无际的白,心便似这草原的雪一样荒凉而寒冷。

被招进王府,才知道路上所遇那跟自己容貌相似的贵族小姐是即将嫁给地尔图王的柔罗郡主。只是柔罗郡主需要的不是她语言上的吉凶慰心,而是她身体力行地为其顺利出嫁护航。

早在两族婚期确定下来之前,在草原上横行无忌的马贼哥战就曾扬言要娶蒙巴柔罗郡主为自己的女人。没有人愿意做马贼的女人,何况是蒙巴美丽无双的郡主。因此,在送女儿到地尔图的王庭途中,他们要防的就是哥战公然抢婚。

博格儿想到了李代桃僵的主意,而雅安偏偏一头撞入虎口。被软禁在王府三个月,威逼利诱各种方式使尽,雅安跟着学了必备的贵族礼仪,原也是虚与委蛇,再伺机逃跑。谁想,他们看管丝毫不松,让她无机可寻。而为了防备她在被马贼抓获时泄露出秘密,临行前一晚,他们竟然给她灌哑药毁了她的嗓子。

从此,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白木瞎,她哑。那么以后即使再见到,他也没办法认出她来了吧。

唇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雅安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那个不肯要她的男人。

为什么要这么死心眼呢?看着灰蒙蒙的天,她想。为什么她们都会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男人?

这恐怕永远都会是个无解的问题。自从那个女人背叛了她的男人,自从焰族差点毁在她疯狂的爱中后,这个无解的问题就出现了。真是诅咒?还是她们血液中天生所具有的毁灭性?

白木……

白木……

他长得真好看。闭上眼,雅安想起那大理石雕像一样完美无缺的脸庞。他不是一般人,她知道。一个普通人不可能瞎了还能带着她走出怨鬼谷,一个普通男人不可能对投怀送抱的女子无动于衷。

可是普不普通,似乎都无关紧要了。她扯唇笑。落在马贼手中会怎么样呢?

发现她是假的,然后放掉?放掉?马贼如果会那么好说话,也就不会人人惧怕了。也许不会遇到马贼,这冰天雪地的,谁不愿呆在帐蓬里啊。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安全抵达地尔图人的王庭,然后是不是就要做他们的王妃?

一个哑巴王妃……雅安想笑出声,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咳嗽。身侧有怜悯的目光投过来,是陪嫁的侍女,和她一样是献给马贼的牺牲品。

“你以后别发出声音,很难听。”一个侍女冷淡地说,在这样的时候,没谁会安慰谁。想逃,却无路可逃,没人会喜欢这样的旅程吧。

以后?她们会有以后吗?

无力地歪倒在榻上的软枕上,雅安合上眼,她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可是这次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双腿没有力气,嘴不能张,手不能抬,她还能做什么呢?

等吧。等看看是否有那个运气见识一下马贼的风采,那哥战可是让整个草原都闻风丧胆的人物呢。

雷鸣般的蹄声响起,惊破了车队死亡一样的沉寂,也踏碎了人们表面上的平静。

“我不想死……”侍女们慌了,一些开始呜咽,而有一个却突然跳了起来,冲向车门。

外面的护卫并不知道自己所护送的是假货,纷纷拔出刀来将车队围起来,显然准备拼死保护他们的郡主。但突然跳下车的侍女却在马贼出现之前先自惊扰了他们的镇静,也消弱了他们誓死的决心。

那个侍女死了。在马贼包围他们之前,被侍卫的头领刺穿了心脏,却也给整个车队笼罩上了死亡的阴影。

没有人能逃出哥战的马队,没有人能逃出秋晨无恋的眼,没有人能逃出焰族的诅咒。寒风吹过,带着草原上的传言。

******

也许,对于马贼来说,那并不能算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屠杀。

腥红的血浸透晶莹的雪层,濡润了枯败的草茎及黑色的大地。明年,这片土地上的牧草必然繁茂。

蒙巴王爷上呈给马贼的祭品,全躺在了雪地中,带着为一个假郡主战死的荣耀。寒风卷着雪片从灰沉沉的天空落下,刮动残破的旗,马车的帘,发出扑扑的哀鸣。

雅安坐在温暖的马车内,身旁是瑟瑟发抖的侍女们。她睁大眼睛,透过开始下逃侍女掀起的车帘目睹了冰冷的刀刃割破人类脆弱喉咙的全过程,正如,她曾亲手迎接一个新生命来到世间那样。整支送亲队,只留下了她和陪嫁的侍女。

怕吗?她不知道。也许她是怕的,和抖得快晕厥过去的侍女一样,只是她自己看不见自己的样子罢了。

马贼们在清理嫁妆,聚拢马匹。似乎没有人想到她,这个引起整场战事的祸首。直到蹄声再响,正在忙碌的马贼们都停了下来,暴发出狼啸一般的欢呼声。

是他!竟然是他!

雅安激动地微微挺起身,如果不是身体无力,恐怕已经扑了出去。

三骑迎面而来,为首一人皮袄长靴,发结粗辫垂在胸前,额上系着一根寸许宽的红带,高鼻隆颧,轮廓深邃俊美。

白木,她的白木,高坐在马上,看上去像天神一样英伟。

“我哥战的女人在哪里?”男人沉声问,面对轻而易举得到的胜利并不见丝毫得意,冰刃一样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在场唯一安然无恙的马车。

雅安僵住,脸上血色尽失,原本已趋于沸腾的情绪瞬间降至冰点。

哥战。他是哥战,草原上最有名的马贼头子。他不是白木……或者,他之前压根就是骗她的。

他说他的女人……他的女人……

想到自己曾不止一次向他表示要做他的女人,他都没正面回应过,她还以为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她。原来他不是需要时间,他只是不想要她而已。

“回头儿,郡主在车内,只怕是被吓坏了,一直没出声。”一个马贼大声道,口中虽然这样说,神色间却不见分毫同情。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连这一点小场面都受不了,那么是不配做他们头儿的女人的。

哥战闻言,不再多言,策马往这边走来。

雅安呼吸急促起来,也许是药性过了,身子渐渐有了力气,然而她此刻却宁愿自己如开始一样无法动弹,至少她不会因为激动和认清事实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