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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女(女儿楼系列)(6)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大叔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叶姑娘,药熬好了,快喂这位爷喝下吧。”

“王叔,真是麻烦你了。”叶青鸿赶紧站起身来,伸手就要接过药碗。

“别…”王大叔避开叶青鸿的手,将热腾腾的药碗放在桌子上,“这碗烫,瞧你细皮嫩肉的,别把你给烫着了。”即使知道叶青鸿并非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镇上的人仍忍不住将她当成易碎的瓷娃娃。

“叶姑娘,你认识他?”无论什么人都会有好奇心,更别说在这几年不发生一件趣事的淳朴小镇上,人们对外事外物更有着一种狂热,王大叔岂会不趁机多打探些内幕。

“嗯。”叶青鸿点头应是,但她太不了解这个镇子的人,否则应该知道单是这一个字是不会令人满意的。

“他是你的男人吧?”王大叔径自瞎猜,不待叶青鸿否认,又自顾自地说道:“难怪你瞧不上咱镇上的小伙子,他的确不太一样,就是身子弱了一点儿。”言下之意就是你也别指望他养你了。

“他不是…”叶青鸿轻轻地道,看着仍昏迷不醒的傅昕臣,她的眼神不由得变得异常温柔。她自是希望事实如王大叔所言,然而他与她却是连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扯不上啊。

“不是?”王大叔一愣,这一下子他可想不通了,“那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扶起傅昕臣,叶青鸿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端起药,用汤匙搅温了,一匙一匙地喂进他口中。对于王大叔的疑惑,她只缓缓地摇了摇头,没做解释。有的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也用不着说清道明,就好比师父和师娘独独钟情于折磨她,而傅昕臣目光时刻不离杨芷净,却对她瞧也不瞧上一眼一般,她也是只喜欢看他、想他而已,这又何须说清道明。

“王叔,你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就成了。”叶青鸿将空碗搁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扶傅昕臣躺下,盖好被子后回身对仍站在一旁的王大叔温柔地道。

“呃,可是你一个姑娘家…”王大叔一半是好奇,一半是不放心,站在原地欲去还留。

“没关系的。”叶青鸿微笑着打断他的话,心中暗忖得尽快将傅昕臣弄回家,这里的镇民太过热情,如果长住下去的话,两人哪还有独处的空间。

王大叔见她态度虽柔和却坚决,只好不情愿地退下,反正那男人还没醒转,以后有的是机会套出他的来历以及与叶姑娘的关系。他心中想得得意,但人算总不及天算,世事又怎能总如人意。

☆ ☆ ☆

次日,未待傅昕臣醒转,叶青鸿便在镇上汉子的帮助下,将他弄回了自己的住所。回到家数日,傅昕臣一直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目光呆滞,不言不语;迷糊时口中则不停地喊着“净儿”。叶青鸿心中又急又痛,尚幸她懂一些医理,一面为他熬药喂服,一面日夜不停地用毛巾浸湿凉水为他擦拭全身降温。这样忙了几日,他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口中也不再说胡话,叶青鸿方缓缓吁了口气,放松之余,才蓦地发觉自己已精疲力尽。

“水…”傅昕臣悠悠醒转,喉咙里火灼一般的干渴令他忍耐不住地呻吟着。

睁开眼,他茫然地看着屋顶,不知身在何处。周围一片寂静,惟闻一匀细的呼吸声在耳侧韵律般地响着。他没死?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一股无以言喻的愤怒及挫败刹时袭上心头。是谁救了他?是谁如此多事?他咬紧牙关,抵制住毫无预防升起的虚弱感觉,恨恨地望向呼吸来源。

一荆钗布服的女子正斜卧在他所睡床旁的小榻上,睡得极沉,以至没发觉他已醒来。看她面容疲惫,想来是累极了。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浓的药味,不用思索,他也知道是她救了他。唉,多事,真是多事!

勉力支撑着坐起身来,突来的昏眩令他差一点又要躺回去。歇了一歇,待不适稍退,他双足落地站了起来。不管虚软欲倒,他蹒跚着走出门。外面是一间颇宽敞的小厅,没有细看小厅内的陈设,他径自走到大门外,此时已是夕阳西照,晚霞漫天。

水流淙淙的声音传入耳中,却不见面前那一大片空旷的平原上何处有水。微一沉吟,已知其故,扶着墙,他来到木屋的背后。果然,不远处一条小溪在夕照下闪着粉红的光点蜿蜒消失在一片竹林内。不假思索,他跌撞着急奔上前。

一缕清甜由喉中直滑入心田,他精神为之一振,待要再掬水而饮,却蓦地凝住。那水中的人影是他吗?怎会如此苍老?伸手从头上拔下几根发丝,其中赫然有两根白发,双腿一软,他跌坐在河边。

“我死后,你不可…不可自寻短见…答应我…答应我!”

“我…答应你。”

“我…要你一生一世…都记住我,即…即使你有了…别的女人…”

“…不会有别的女人…”

言犹在耳,却人事已非。五年来,他混混沌沌地四处流浪,四处招惹是非,只盼有人能一剑将他杀了,或碰上什么瘟疫,或葬身狼腹,也是好的。奈何天不从人愿,连惟一的这次病倒也被好管闲事的人给救了,原来死也不是件易事。净儿啊净儿,你又何忍逼我独自活下去?你明明知道没有了你,这世间对我来说无异于人间地狱,生而何欢,死而又何哀?看看吧,这满面的尘霜,这满鬓的花白,可还是你用尽心思爱恋的臣哥?你难道希望的就是这样吗?你独自一人在下面,难道你就不怕寂寞吗?

“啊,你在这儿。”柔美徐缓的声音将他从痛苦的思念中拉回。是,就是这个声音,他昏迷前听到过。蓦地回头,那布衣女子正站在离自己四五步远的地方,用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看着他。哼,温柔,恋慕!除了净儿,谁也不配这样看他,尤其是她。一丝恨意划过心间,如果不是她,他早就可以和净儿相聚,再不孤单寂寞,是她──他蓦地站起身,却因用力过度,身子微晃,差点儿摔倒。

“你没事吧?”叶青鸿被他满含恨意的眼光吓得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见他立足不稳,也顾不得害怕,急冲上前相扶,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你多事!”傅昕臣满腔忿恨,一把推开她。

叶青鸿只觉一股大力使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跌退,右足绊在一颗石头上,来不及回身,人已结结实实地跌倒在地,后脑勺一阵剧痛,却是撞上了一块大石。

听到她的痛呼声,傅昕臣冷然望去,看到的是一张双目紧闭强忍痛楚的脸。不知为何,胸中的恨意竟去了大半。

“痛吗?”他冷冷地问,丝毫没有上前扶起她的意思,“你可知道我已痛了很久了。”语毕,他凄然狂笑,转身而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怆然苍凉的歌声伴着呜咽在原野上空飘荡,断肠处催人泪下。

叶青鸿仍躺在原处,一动也不动,伤心的泪水却已顺着眼角滑下。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想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空谷回声,久久不散。

☆ ☆ ☆

自从那日发过脾气后,傅昕臣便不再一意求死,既然净儿要他好好活下去,那他就不该违背她的遗愿,只是从此以后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曾经噬血如狂、曾经为情癫狂的傅昕臣也跟着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无情无欲无悲无喜的无名之人。在没经过叶青鸿的同意之下,他竟自作主张地在木屋住了下来。

叶青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知道他很不好。她心里很是担心,却又好高兴他留在这里,至少她可以照顾他,可以天天看到他。

将药锄放进背篓,她向溪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