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弃女(女儿楼系列)(8)

次日,傅昕臣一早就没了人影,叶青鸿寻遍了屋里屋外也没找到,不由得心中一慌,该不会是走了吧?这一日她也没出去采药,只呆呆地坐在石阶上,心中失落得厉害,也许他只是出去逛逛呢,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她如此安慰自己,却怎么也抚不平心中的不安。

万一,她说的是万一,他真走了,她该怎么办?她心中害怕,却不得不这样想,毕竟他并不眷念这里。她可以去找他吗?

她会去找他的。叶青鸿不禁环抱住自己以抵抗对外界的恐惧。不管怎么样,她不会放任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飘泊的。虽然他要的是净姑娘,而不是她。

叶青鸿暗自下定了决心。不过,要去找他,也得过了今天,不然,如果他只是出去逛逛,回来时自己却走了,那可不妙。

想至此,她起身回屋拿了针线,趁着等他的时间做些缝补活计。

叶青鸿的寻人计划并没有机会得以实现,傍晚时分,傅昕臣肩上扛着一只大大的金钱豹,手上提着两只野鸡,大步而归。在叶青鸿面前将猎物丢在地上,便径自舀水冼净手脸,进屋开始修补被自己摔坏的琴。

原来傅昕臣因琴声而醒悟。昨日他用琴宣泄了五年来聚积的所有悲伤苦痛,伤痛之极,竟赫然顿悟。有生必有死,生死循环,乃因果必然。生有何欢?死又何哀?自己这五年来的生活可要比死还要痛苦上千百倍。净儿身中剧毒,每日都受着万般煎熬,自己误信人言,千方百计找到雪濡草为她救治,却不料反而令她在死前更添痛苦。早知如此,他倒宁可她在中毒的那一刻死去,也省了受这许多折磨。即便他为她报仇杀了许多人,但每每杀过人之后,他反希望自己是被杀的那一个,可见活着不见得比死好。他这样折磨自己,难道真是因为爱极了净儿吗?恐怕不尽然吧。他固然爱净儿,却还未爱至为她不顾一切的地步。当初净儿要他答应不能自寻短见,他大可什么也不管而与她共赴黄泉,两人谁也不再寂寞,想必净儿也不会怪他。但他竟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她天人两隔,可见他们的爱也不过如此,还说什么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全都是些骗人的鬼话。

这些年来,他千方百计折磨自己,不过是想报复净儿,报复她不顾誓言弃己而去,报复她让他看清自己对她刻骨铭心的情有多少,爱又有多少。他好恨!有那么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倾尽所有情感弹奏的琴音竟是如此空洞,似乎什么都不再重要。琴弦骤然而断,万事皆成过眼云烟。他无法承受心灵如此巨大的变化,才会精神涣散,产生初见净儿的情景。

或者,他该放了自己,放了净儿,也放了所有人。也罢,从此不谈情,不谈爱,不谈世间一切。

☆ ☆ ☆

时光荏苒,转眼过了一季,山谷中秋意萧瑟。

清晨,薄雾笼罩在树梢峰腰,带着丝沁人的寒意。叶青鸿靠着溪旁大石,一边梳理如云的长发,一边侧耳聆听从竹林中传出的优雅琴声,唇角含着一丝幸福的笑容,使她娇美的容颜焕发出动人心魄的神采。

这些日子,傅昕臣开始出去打猎,那把久无人用的锈弓,在他手中竟成了神弓,每次回来所得,足够两人生活数日。至此,她不再出去采药,只是打点菜圃及两人日常所需,每个集日依然去小镇上将所得猎物毛皮换取银两及生活用品。生活自是比以前采药为生宽裕得多,也轻松得多。

虽然傅昕臣从不同她说话,但态度却不似初来时那般冷漠。每日清晨他都会弹琴,或在檐下,或在溪旁,琴声恬淡悠远,不复那日的哀伤欲绝。

她喜欢躲在一旁偷偷地听,不敢让他知道,就怕他甩琴而去,不再抚琴。每日这一刻是她最期待最开心的时候。琴声“叮咚”传来,似鸟鸣深涧,花开幽谷,无激昂澎湃之处,却令人心醉神迷。叶青鸿一恍惚,似觉整个小谷都溶入了琴声,琴谷相谐,不分彼此。

一缕金光穿透重雾,射进竹林,在遍地犹带露气的枯叶之上拉下长长的交错的竹影。

“哎哟!”叶青鸿一声惊呼跳将起来,追着水流而跑。方才听得入迷,一不留神,手中梳子落了水,她就这么一把梳子,可不能丢了。

溪中央一块圆石挡住了梳子,水从侧方流过,梳子却徘徊不下。叶青鸿吁了口气,撩起裙襬,一脚踏上突出于水面的石头,却不料石滑难立,另一脚方才离地,人已倒入水中,水花四溅,梳子也在此搅动下顺水而下,继续在水上漫游。

待一身狼狈的叶青鸿好不容易从水中爬起时,梳子已不见了踪影。她叹了口气,回到岸上,盯着无情的流水欲哭无泪。她就那么一把梳子啊,如今没了,她的头发该怎么办?

一声低沉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吓了她一大跳,转身看时却是傅昕臣,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眼中竟然带着笑意。只见他伸出手来,宽大的手掌中赫然躺着她那把断齿断得乱七八糟的乌木梳子。

“咦──”叶青鸿好生惊讶。他不是在竹林内弹琴吗?梳子怎么会在他手里?

“不要吗?”傅昕臣又是一声长叹,似对她的迟钝不以为然。

“要!”叶青鸿不假思索,连忙从他手中拿过梳子,心中却兴奋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他在和她说话,他还帮她捡回梳子,这…这──她是不是在做梦啊?

对于站在那里一个劲傻笑的女人,傅昕臣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道:“冷不冷?”长发滴着水,湿衣紧贴在身上,在此深秋时节不冷才怪。

“冷?”叶青鸿仍处在傅昕臣肯与她说话的喜悦之中,闻言只是无意识地接话尾,待反应过来时,人已跳了起来,“冷!”这时她才感到浸骨的寒意,上下齿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

“我…我去换衣…”话未说完,人已跑远。

“笨。”傅昕臣叹息道。这个女人笨得可以,相较之下,更显净儿的慧黠与灵动,若不是──他眯眼望向东方的山巅,太阳已经升起,雾气却未完全消散,若有若无缭绕于云杉林内。在那里──他恍然忆起──在那山峰之下,有一个碧波荡漾热气腾腾的大湖。

而那峰上,长年积雪不化,生长着一种既能给予人无限希望,却又能毫不留情地将之粉碎的红色小草。

他心神一颤,他曾经来过这里,并在此获得无限希望,重拾人生的乐趣,然而──一切都是假象,都是骗人的!

蓦地,他身形一动,向那高耸的山峰急驰而去。

他要毁了那骗人的草!

☆ ☆ ☆

叶青鸿换好衣服出来时,已不见傅昕臣的踪影,只在竹林内找到那把有着裂纹的古琴。也许,他又打猎去了。她如是猜测,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失落。好不容易他真正同她讲话,她却因换衣服而错过,好可惜!下次,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把握机会,不管发生什么事,她绝对不会离开他,即便他不给她好脸色也没关系。她只想天天看着他,听他说话,听他弹琴,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怪了,她不是从来都不喜与人相处的吗?为什么对傅昕臣会眷念至此?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亦是如此,这又是为什么?

摇了摇头,她转身回屋。不想了,反正也想不清楚。咦,对了,他昨日不是才猎了一只鹿,怎么今儿又去了?也不知中午回不回来。

傅昕臣每次出去打猎,都要至傍晚时分才会回来,不会提前,亦不会推后,更不会在外过夜。至于午餐,他从不带吃食,都是自己在外解决。

但是,同往日一样,叶青鸿还是准备好午饭,也许他中午会回来也不一定。

假设并没出现,他依然未赶上午饭,她等了很久,直到菜凉了才进食。

暮色笼罩大地,远近景物又恢复到日出前的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