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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情鬼夕雨(13)

阿九,那些人俑,包括真正地宫中的,都是用活人做的,怨气很重,你一个人别进来。在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千祗夜对她说。

那些禁卫连千祗夜真正的地宫都没进入,便全部死在了活尸的怀中。

他们一个也不能活,不然你跟和尚们以后都不会有安稳日子过。千祗夜如此说。

千祗夜将冥玺放回了原地。

父皇心怜我早夭,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陪葬。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价值连城。阿九,我没办法把它们送给你,一件也不能,你能明白吗?

阿九,人鬼殊途,我知道咱们早晚要分别,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阿九,你带着戒尘离开这里,找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住下吧。实在不行,到大炎去,那里应该比现在的千祗安定。

阿九,我必须去投胎了。

阿九……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难过?

阿九……

莫九轻喘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所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是小戒尘担忧的脸。

“这里是哪里?”她坐起身,看到撑起的窗子外面绵延的屋顶,人声不绝,是久违的喧嚣。

戒尘摇头,眼中有着对陌生一切的畏惧。“是你……是殿下带戒尘来的。他、他让我守着你。”

莫九嗯了声,想了想,伸手入怀。果然摸到一个钱袋,里面装着一些碎银。那是千祗夜从死了的禁卫身上搜来的。

“戒尘,你为什么没跟着主持他们离开?”从墓中出来,发现等在原地的小戒尘,让她和千祗夜都很惊讶。

戒尘用手拽了拽衣襟,小脸微红。“师兄们害怕那些恶人出来还会到寺里找麻烦,都各走各的了。方丈不肯离开,还在寺里。戒尘担心、担心师兄,所以、所以……”人心惶惶,谁也管不了谁,即使是出家人也一样。

莫九听明白了,心中不由一暖,摸了摸他的头。“没事,莫九师兄以后照顾你。”

小和尚很高兴,眼睛都笑弯了。

他们所在的是嶂山南麓的小镇客栈,会浦原在山的北麓。从南麓上去,便是千祗皇族春日赏樱的落樱别宫。莫九听千祗夜提到过。

莫九在小镇上买了足够两人一个月的米粮,然后带着戒尘翻山越岭又回到了寺院。

本来就破旧的寺院被这一把火烧得更颓坏得厉害,好几处的墙都塌了,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大殿被烧去了一半,留着一些被烧得黑乎乎的木梁架在头顶,把天空割成了几块。反倒是后院的情况较好,除了充斥着烟熏味,两间厢房都完好无损。

主持还在,就住在莫九之前住的房间,见到他们回来,很是惊讶,似乎也有些高兴。

大内御前卫死在此地,大家都知道嶂山不会再清静了,但是主持要为死去的僧人超渡,而莫九想等千祗夜。

千祗夜是她的朋友。虽然两人相识不到一月,也许最开始的时候,他找她只是为了交易,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想伤害过她。

他说他们是朋友。既然是朋友,那么就不应该分别得这么稀里糊涂。她想见他,哪怕是一面也好,至少让她问清楚他要去哪里。

揣着这种想法,莫九在寺院里等了一日又是一日,直等到黄菊遍野。

千祗夜没再出现过。就如曾经的出现一样,他消失得也是那么突然,仿佛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这么一个人,这么一缕魂,一切都是莫九青天白日做的梦。

于是,莫九一个人去了他的陵寝,找到他仍栩栩如生的尸身。肯定了自己不是做梦,只是那个人确确实实是消失了。

阿夜,你欠我一个愿望。两日之后,她无声地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离开了那个地方,再也不打算进去。

山寺的深秋是寒冷的。莫九看着天空啼叫着飞向南方的雁群,知道自己该走了。人活着,终究还得走自己的路。

******

主持年迈,不愿离开嶂山,临行前,他将一串佛珠交予莫九,嘱她带在身上。

“从此地往南行百里,会有一座破庙,烦劳莫施主于重九之日到该处暂宿一夜。”

莫九没多问,揣上佛珠,带着小和尚戒尘下了嶂山。

是日为九月初三,离重九还差六日。会浦原上荆棘蔓生,野菊烂漫,却寥无人迹。若不是亲眼相见,谁能想到此处曾是盛极一时的帝都。

想到帝都,莫九便想到那一个星月之夜,想到他说你现在这样便很好,想到自己未说出的心愿。

“莫九师兄,你为什么难过?”戒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莫九一怔,回过神,看到戒尘关切的眼神。

她在难过吗?她为什么难过?

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她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餐风宿露,不一日出了会浦原,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些稀稀落落的草房。常年战争,已导致田地荒芜,民不聊生,偶尔遇到一两个人,也都面黄肌瘦,神色惶惶,宛如惊弓之鸟。

莫九没敢去打扰他们,都是在野地中找些黄精山药充饥。

见到老和尚所说的那间破庙是在九月初七,离重九还有两日。破庙是在一条黄土道旁,梁断墙坍,瓦片零落的房顶以及开裂的墙缝中都长满了蓬蒿,显是废弃良久。

“住在这里,你怕不怕?”站在庙门前,莫九问戒尘。

戒尘想了想,摇头。这一路走来,都是住于荒野之地,他也并未怕过,何况还是庙中。

莫九笑,伸手去推庙门,但听嘭地一声,本就松落的庙门一碰即倒,溅起满天尘埃,两人立时吃了一口一鼻的灰尘,呛咳得往后直退。

“莫九师兄,你说主持大师为什么要让我们重阳在这里住一晚?”小和尚终究还是孩子,难抑心中好奇。

“到时就知道了。”莫九说,手却不由自主摸向那串佛珠。说不上为什么,她总觉得事情与这串佛珠有关。

待灰尘散尽,两人走了进去。但见其中蛛网密布,鼠蛇结窝,佛像歪倒,供桌毁损,抬头即可见到天光,住在这样的地方绝对不会比住在荒郊野外更好。

没有说话,莫九动手开始收拾起来,准备在日落前腾出一块空地暂住。戒尘则走到漆落显出泥胎的佛像前,使劲想要将它扶起,只是力小,移动不得丝毫。莫九见状,走上前,帮了他一把。

掸掉佛像上的尘土,看到他脸上永不会消失的慈悯世人的浅笑,莫九心中感慨,如同戒尘一样合什念了句佛。

赶在天黑前收集了一捆柴禾,生起火堆,安稳地过了一夜。

第二日是初八,白日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庙中多处破漏,连个干燥的地儿都没有,莫九只得让戒尘暂时躲在供桌下面,自己则赶着在雨水将柴草湿透前多弄一些回来,以免连着两天晚上无柴可烧。

等她扛着柴回到破庙的时候,赫然发现里面多了两个人。

是一对夫妻,穿着破衣烂衫,拿着脏碗,一看即知是乞丐。那女人挺着个大肚子,行动笨重,像是随时要生的样子。看到莫九背上背着刀,他们有些惊惶。

莫九没理会他们。破庙无主,谁都来得,与她何干。

踩着断墙爬上庙顶,她将上面残留的瓦片重新顺过。戒尘几乎是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在朽坏滑溜的木梁上爬来爬去,偶尔木条断裂发出的声音都会将他惊出一身冷汗,好在她身手敏捷,都是有惊无险。

晚上仍下着雨,但庙中的四人却都有了干燥的地方歇息。

******

刚合上眼没多久,莫九就听到那对夫妻似乎在小小声地说话,然后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成喧嚷的人声:小孩儿的哭闹,大人打骂的声音,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木鱼敲击的清响,笃笃的签筒摇动……

吵得她无法睡沉,于是烦躁地睁开眼,挤出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到了庙外。

庙外月色如霜,金黄色的牡丹承着银辉,散发出夺目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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