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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石榴红(112)

原来她不知怎么睡过去了,还做了一个如此可怕的梦。深呼吸了下,她拍拍自己有些僵硬的脸,目光不自然地避开了他。她想起梦中自己的决定,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去找点吃的。”她站起身,既然是梦,那么或许他们还有可能找到点东西填肚子。

十一郎目光中掠过一丝诧异,但仍道:“无可食之物,我已经找过了。”

梅六正在拍去裙上草尘的手哆嗦了下,默默地看向十一郎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思索了下,最终还是坐了回去。究竟何为梦,何为现实,她突然有些分不清了,但是却不敢用两人的性命去验证。

“我刚刚做了个梦。”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说,等到十一郎的目光投过来,才继续。“梦见我去……找吃的,你跟在后面,结果脚下的地突然松软下陷,我们被埋在了里面。”她觉得自己憋着很难受,忍不住想找个人分担那种沉重而可怕的感觉。

十一郎目光微凝,长长的睫毛垂下,淡淡道:“只是梦而已,不需担心。”他没说,他也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不是去找食物,而是去如厕。梦里,她不禁固执得要命,还愤怒地对他暴了粗话。

如果他没料错的话,她和他做的应该是同一个梦。而且,也许……并不仅仅是梦。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睡着,所以,梦境从何而来?但是他没打算告诉她自己的猜测,那样不仅于事无补,反倒让她惶惶不安,实在没有必要。

不过一句话,怎能抚平心里的不安,梅六抓了根木棍在火中点燃,看着上面跳动的微小火焰,顿了下,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这林子里好像没鸟啊?”

“嗯。”十一郎微一迟疑,还是决定据实以告。“白日我注意过,不止没有鸟,除了我们两人以外,任何活的东西都没有,包括蜂虫花蝶。”这时节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却连逐花而生的蜂蝶都没有,怎会不古怪。

梅六沉默了片刻,终于放开心里对他的那份怨怼,以探讨地语气问:“那依你看,我们现在究竟出没出秘境?”自从那梦境脱离出来以后,她看清了许多平时刻意忽略的事,心态多多少少有了些变化,虽然不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但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自己跟自己较劲了。

“没有。”十一郎回答得斩钉截铁。如果说刚落到这个地区的时候他有过迷惑,那在一整个白天的细心观察之后,他已经能够完全肯定这又是一个境中境。

虽然是意料之中,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梅六仍不由一阵颓丧。

第二十九章 (3)

   “但是这里有白天有黑夜,还有太阳。”过了半晌,她不死心地又道。秘境中只是一片昏蒙,虽有光线,但明显不是天光。

十一郎沉默不语,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要怎么回答。

梅六见他这样,知趣的不再说话,往后靠在石壁上,手中木棍上的火熄了,便又放进火堆里点燃,如此不停地重复,就是不肯再合上眼休息。

她真的怕了。在陷入金流沙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极美的梦,梦里他宠她如宝,两人恩爱不渝,直到白发苍苍。梦里她找到了小汤圆,小汤圆有夫有子,亦幸福美满。梦里小十与她误会冰释,女儿楼众姐妹都有美好的归宿,大家每隔个几年便聚会一次……梦太美了,她沉浸于中,白云苍狗数十年,林花秋谢匆匆,如果不是头脑倒灌充血截断了这一切,她或许会幸福地老死其中。

正因为梦境太美,才会在回到现实中后异常痛苦。无论是那样的美梦,还是之前的恶梦,她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能够迷住人心的只有人自己的欲望。”十一郎突然冒出一句。

梅六不解地看向他,想不明白他说这话有什么用意。

“所以只要时时刻刻谨记那是出自于自己的心念,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负她所望,十一郎继续说了下去。“睡吧,养足精神,明天我们想办法出去。”

闹了半天,原来只是为了最后一句话做铺垫而已。梅六恍然大悟,好笑中却又隐隐有些感动,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还会想到劝解别人,这实在是一件极稀罕的事。

细细将他的话翻来覆去想了数遍,她若有所悟。金流沙中的幸福梦境固然是出于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之前那与他同归于尽的恶梦也不过是源于她对他求之不得的怨恨,一切不过唯心而已。若她不再有所求,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想通此点,她沉甸甸的心脏终于轻松起来,扔掉手中的木棍,不再抗拒睡觉。

******

一夜无话,次日太阳照常升起,照得草叶上的露珠莹然生辉,林间薄雾如纱。那时梅六才发现就在他们所选的两块山石旁边竟长着一株老枝盘虬的桃树,此时满树花发璀璨,英落如雨,竟是外间罕有的绝美景致。

她无端想起那个美梦中,自己和他皆是青丝夹雪,挽手走于桃花林中的景象,一时不由痴了。

“走吧。”十一郎伸手牵起她的手,黑眸柔似春水。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让人感到安全而想要依赖,梅六心中怦然,忍不住反握紧了他的手,像是怕失去什么似的,但是片刻之后,她还是恋恋不舍地松了开来。

她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十一郎或许会因为需要而背负她,甚至拉住她的手,但是绝不会用那样像是对待珍爱之人的目光看她。所以,在看到那株老桃的时候,她又不自觉陷入了幻觉中。

果然,当她平复心情之后扬起眼,发现十一郎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看着她,目光清冷,带着一丝疑惑,想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继续走了。

“走吧。”她笑了笑,突然觉得人有的时候真该认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不会因为付出多少就一定会有回报。或者不是没有回报,只是那回报不是人想要的。

林间虽然荆棘重生,对于他们来说却并不难行,景不重复,花无二样,如果不是没有食物和水的话,倒是一处避世的绝佳去处。只是二月的桃花三月的红杏,五月的刺枚六月的青莲,八月的金桂九月的菊同时聚在一起争奇斗艳,也实在不可谓不是一种奇景了。

花无千日红,人无百日好。梅六脑子里莫名飘过这么一句话,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地方便是打破这个常规的逆世之所。

“阿郎……十一郎!”她开口,却发现自己习惯使然喊错了称呼,虽然改得快,仍不免一阵尴尬。

十一郎回过头,脸上看不出因为这个称呼有什么异样,只是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梅六压下心中的黯然,语气极力保持平静地道:“这里四季花卉聚集,不受地域季节差异的影响,全部保持在最美的状态。”顿了一下,她才有些不确定地继续:“不知……这对我们离开这里有没有帮助?”虽然直觉告诉她这样不合常理的现象可能是离开的关键,但她对这种异境终究没什么应付的经验,故此语气不免显得有些踌躇。

十一郎听罢,并没立即说这个发现有没有用,只是道:“此地以世间没有的奇境以及无所不入的美梦让人沉迷不舍离去,只要我们不生贪恋之心,必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见他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梅六没来由地一阵不忿,暗忖难道只有自己受影响,他心中就没有求而不得之事吗?思及此,便怎么也按捺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你就没做什么奇怪的梦?”

听到这个问题,十一郎眼中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轻浅得让人几疑是自己的错觉。他想了想,坦然道:“有。但影响不大。”

“你梦见了什么?”梅六几乎是立即接道,心里实在好奇得不得了,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如此在意,只是也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期待里面包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