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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石榴红(122)

她这一走,梅六登时局促起来,想到之前做的傻事,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十一郎倒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倾身端起茶杯,问:“要喝点水吗?”

梅六唔了一声,算是回应。她其实并不渴,只是想找点事做打破尴尬罢了。

十一郎将茶杯放至唇边,原本是想试一试温度,却不想在吸进一口茶香之后眉皱了起来,又将茶杯放回了原处。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梅六颇觉奇怪。

“茶中下了迷****。”他冷冷道,心中忆起多年前的一幕,脸上倏间笼上一层寒霜。

梅六吃了一惊,她原只以为是单纯的故人相见,如今竟弄出这一样一幕,不免生起几分疑虑。见十一郎似无找人扯破脸算帐之意,也无立即撒手离开的打算,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还要留在此地?”

“自然。”十一郎回得毫不犹豫。

梅六顿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跟她们有何冤仇,要这般害你……我们?”

“无冤无仇。”十一郎说,没有更多地解释,但是他心里多少有些猜到那萧家小姐或者是红袖的意图。

“都下药了,还无冤无仇!”梅六冷笑,而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意思,于是别过头去,意兴索然地道:“算了,你不爱说就不说。”她却不知道十一郎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有的东西解释起来很复杂,而且也仅仅是他的猜测,所以才没说。

十一郎这时完全没有哄人开心的概念,加上自觉这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梅六既然这样说了,他自然就闭口不再多说,就算明明感觉到她似乎有些不高兴,也没想过说两句温和的话缓和气氛。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萧家小姐萧槿月正避开一众贵妇人,站在一株刚长出新叶的枫树下,身后站着从十一郎他们那里回转的红袖。

“茶,他可喝了?”萧槿月探手折下一枝薄绿的地片,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回小姐,十一少一直在照顾那残废的女子,还没抽出功夫喝茶。”红袖不太明白小姐既然不肯与十一少爷相见,为何又这样关心他喝不喝茶吃不吃点心。

“可惜了我那极品的碧螺春!”萧槿月低叹,手中枫叶被揉成了团,浸出的绿汁将她白嫩的手心染上了几点惹目的青色。

第三十二章 (1)

 萧槿月出生城越萧氏,一个历经数朝不败的百年士族,自幼她就知道自己与普通女孩不同,她拥有着高贵的血统,非凡的出生,受着与大晋开放之风有别的传统贵女教育,与那些以张扬自己名声为荣的上层贵女不同,她秉承着家族低调却厚重的作风,将自己融于萧氏之名当中,即便她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才能都是同一辈人中的出类拔萃者,也没在外流传出京城或者天下第一才女淑女之类的名号。

萧氏以血统为贵,不同与其它公候伯爵之类以女耀族,削尖了脑袋都想把自家女孩送进宫里去,否则也不会历经数代不衰。但是生为萧氏女儿,也知道自己的婚姻必将为了自己正享受着的尊荣出力,既要享有便需付出,但凡明白点的人都清楚这个道理。萧槿月从开始记事起,这个规则便深烙进了她的骨血中。因此哪怕她也曾如同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那样春心萌动时做过望月幽思,对花垂泪的事,实则心里却早已做好随时承担起自己责任的准备。所嫁之人未必是心上之人,这是每一个萧氏女儿都心知肚明的事。萧槿月从来不认为自己会例外,即便她是姐妹中最受长辈宠爱的。

然而,那一年,她十七岁,正值家里为她物色婚嫁人选的时候,王十一郎出现在了她生命中。锦衣轻裘,眉目清润,轩昂劲拔,笑绽春阳,不过远远的一眼,却在她心里种下了颗芽,即便怎么压制,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还是会破土而出。

十一郎是梧阳问剑斋的少主,舅父为朝廷大员,这样的出生倒也与她相匹配,只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就算她心中千肯万肯,父母不提,对方不提,她也没脸去说。后来机缘巧合,在花湖边见过一面,隔着马车帘子说了几句,隐约觉得他对自己并非无动于衷,心里还为此窃喜了许久。红袖知她心事,帮着传过几句话,但她终究是名门贵女,做不出私下收授的事,他也始终谨守于礼,从不逾越,所以两人间终究隔着层薄纱,直到他离京亦未曾捅开。

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暗自后悔没能在他离去之前鼓起勇气透露自己的心意,以至于两人生生错过,但心里又隐隐期盼着,他回梧阳禀过父母后,会突然上门提亲。

也许是这样的懊悔与念想太过浓烈,以至于数月后去别庄避暑的她再次见到伤痕累累的十一郎时,竟连犹豫也没有,便救下了他,并将他藏在别庄里,亲自请医照看。

后来……萧槿月狠狠折断攀着的树枝,连手掌心被划伤了也不自觉,绝丽无双的脸被阴郁笼罩,把前来寻她的某夫人惊得又悄然转了回去。

后来那人竟以情不自禁为借口强占了她的清白,后又以甜言蜜语相哄,且甘愿入赘萧家,她虽追悔莫及,也亦无可奈何,只想着自己对这人终究是有情意的,若对方所言真心的话,自己还可以继续留在家中陪伴父母,而不用嫁到一个陌生人家,去受姑婆妯娌的气。

也是她在家中太过受宠,族中兄弟虽然不少,却无同胞兄弟可支撑门庭,所以对于招赘之事父母竟也不是如何反对,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少年俊杰。虽然红袖无数次在她耳边说十一少有些不对,眼神没以前温柔清透,笑得也没以前好看。

只是谁家逢巨变,会没一点变化呢?更何况,就算他真变得面目全非,她又能怎么办?那人藏了她的红帕,她便是再恨再怒,又能怎么办?那时她才十七岁,又是娇养着长大,后宅的阴私龌龊一点也没学到,这个闷亏只能自己咽了下去。如果是换成现在……

萧槿月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而后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将脸上表情全部收敛,代以得体温婉的笑。她转过身,一边招人拿来湿帕,将手上的血迹与绿汁缓缓拭去,一边走回众夫人的聚集处。她是主人,可不能待慢了贵客。

虽然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加,她越来越怀疑自己当初怎会瞎了眼看上那样一个人,什么温润如玉,朗月清风,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奸险小人伪君子罢了。但是当红袖真正跑过来告诉她又出现了一个十一郎,而那个与她同枕共眠了十多年的男人有可能是冒牌货的时候,她心中最先升起的竟不是被欺骗的愤怒,而是恐惧,恐惧这一切被其他人知晓,恐惧她和她的孩子将成为世人的笑柄。

所以——萧槿月面带微笑地倾听着定北候夫人与安宁伯夫人谈论京城里哪家男人纳了个花娘作妾,惹得不少人看笑话,手上却借抚发不着痕迹地拔下一枚金簪,以袖遮挡着在自己面前的酒杯里搅了一搅,之后并没将簪子再插上去,而是悄然收入了袖中。

“将这杯酒端去给十一少爷,不管你怎么说,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她侧头对一直跟随在旁的红袖,低声道。

红袖自是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眼中,此时闻言,俏脸瞬间失去血色,想要说什么,却在看到她唇角绝然的微笑时,所有劝说的话全部吞回了肚里。

看着红袖离去的背影,萧槿月无声地叹口气,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为亲手撕碎年少时那份最真最纯的美好而觉得悲哀,她只知道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她的丈夫必须是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梧阳问剑斋王十一,而这个突然冒出的十一郎,绝不能让在场任何一个女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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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郎端起红袖送来的酒,正要递至唇边,红袖却忍不住抬手一下子将酒打翻了。他扬眼看向她,漆黑如墨的双眸中没有惊愕,只有洞悉一切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