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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石榴红(14)

最初的兴奋劲过后,梅干菜突然发觉两人越走越偏僻,越走人越少,再过一会儿竟是连一个人也遇不到了,心里不由有些疑惑,忍不住开口问引路的人。

“阿叔,你知道总管为啥叫我啊?”

“到了便知。”那人头也不回地答应,声音冷漠。

前面渐渐的没了房子,只有一条石阶蜿蜒向上,周围都是茂密的松树。梅干菜跟得气喘吁吁,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阿叔,总管究竟在哪里啊?”怎么好端端地屋子不呆,跑到这后山来?

“你话太多了!”那人不答,只是冷冷地喝斥。

梅干菜停下,一股不安的感觉笼上心头,直觉告诉她最好马上回头。然而她此念头方起,前面那人似乎就察觉到了,终于回过头不耐烦地看向她。

“总管在金顶。还不跟上!”

“我……我走不动了。”梅干菜就近抓住身边的一棵松树,将三分的疲惫硬是装出了七分来,粗砺斑驳的树皮刺激着柔嫩的手心,让她惶恐的心稍安。

然而这种安稳并没持续太久,因为那人见她这个赖皮的样子,二话不说走了回来,在她转身逃跑之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便往山上大步而去。

“放开我!你要做什么……放开我……”梅干菜被吓坏了,挥动着手脚,企图挣脱。

那人却是理也不理,就像拎着一只小鸡,她的挣扎对于他来说,完全不看在眼里。因为不需要一边走一边等她跟上,他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半盏茶功夫不到,已经到了山顶。

“总管在前面,自己过去。”将人往地上一扔,留下这句话,那人便离开了。

梅干菜呆了呆,没想到他并没对自己不利,心中不由大定,这才有心思留意周围的景致。

山下的石阶一直延伸到这里,山顶并不宽敞,没有树,只有几丛半人高的茅草将其分隔成两半,一半是她所在的这边,长着矮矮的刺丛,刺丛上开着红色的花,煞是好看。另外一半,是光秃秃的白色山石,寸草不生。总管背负双手站在那里,似乎等了很久。

梅干菜磨蹭了半会儿,才往前走了两步,期期艾艾地喊了声总管,心里却已做出只要稍觉不对便撒腿逃下山的准备。

“你是一零六的姐姐?”总管看着脚下翻滚的云雾,淡淡问。

梅干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零六是指小汤圆,忙点头,随即想起他背对着自己看不到,才又回了声是。

“你们家住何处?父母何人?”总管像是在和朋友聊天似的,随口问着。

“你们家住何处?父母是谁?家中还有何人?”总管像是在和朋友聊天似的,随口问着。

如果不是在这个让人感到诡异的地方,梅干菜肯定连想也不想便据实以告,然而这一路行来已让她心中产生了戒备,因此下意识地说了谎。

“我们家在梧阳,爹娘是问剑斋的人,家里还有大伯伯二伯伯三伯伯和五个哥哥两个姐姐……”

总管一愣,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正掰着手指数人的梅干菜认真的脸上,眼睛微眯,而后突然笑了。

“差点被你这小丫头唬住了,看来真是不能小觑你们两个啊!”他指的两个中自然包含了小汤圆。若是梧阳人,口音为何却是长安的,这倒也罢了,堂堂问剑斋的人,家中长辈尚在,又如何会允许小小年纪的她们来天彻庄学武,更遑论是做打杂的事。

梅干菜终究年纪小阅历浅,没反应过来自己的破绽在哪里,闻言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连圆谎都不知从何处圆起,正欲分辨是不是在诈她,总管动了。

见他眨眼间便来到近前,梅干菜慌了,扭头就跑,甚至没空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跑。然而没跑出两步,就觉得后颈一痛,登时失去了知觉。

总管拎起软倒的梅干菜走向崖边,毫不犹豫地扬手,将人扔了下去,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手,也扔了下去,然后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中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就如他答应庄主办事时那样。

******

云遮雾绕的悬崖之下有一泓绿潭,潭旁密生着火红的彼岸花,如跳动的焰,如燃烧的血,花下白骨嶙峋,参差交错出森罗地狱的景象。

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手中拿着根细竹竿子蹲在潭边一动也不动,柔软的头发贴在小小的脑袋上,只有耳朵那么长。如果不是那两条细直的眉毛一会儿纠结在一起,一会儿又舒展开,只怕会被当成人雕。

许久,那小娃娃眼睛一亮,就要挑起竹竿。恰在这时,头上突然传来破风之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物体重重落在绿潭中,震得满潭柔韧的水萝起伏不停。

瞪着一圈圈荡开的水纹,娃娃眼中露出凶狠懊恼的神色,啪地一下甩掉竹竿,跳入潭中,显然是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坏了她的事。

然后,在交结缠绕的水萝中折腾了半晌,她拖出了昏迷不醒的梅干菜。梅干菜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双眼紧闭,面唇苍白,耳中仍在慢慢地往外渗着血水。

“爷儿,天上落下个人来!”伸手摸了摸梅干菜的鼻下,那小娃娃大声嚷了起来,顿时将山谷里阴森的气氛破坏殆尽。

“还没死哩,快来救人哪!”

“爷儿?黑阿伯!黑大爷!你睡着了?不会是扔下我一个姑娘家家自己跑了吧……”久喊无人回应,小娃娃忍不住嘀咕了两句。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由将声音又拔高了两度,将手做喇叭,拼命地喊:“黑大爷喂!俺的爹爹喂!祖宗……”

“叫我什么?”千呼万唤中,一个清冷不带丝毫情绪的男人声音终于响起。一袭曳地黑袍,一头及足青丝,神祗般的男人分开火红的曼珠沙华缓缓走来。

“主子!”原本还一脸泼皮样的小娃娃顿时立正,挤眉弄眼地道,硬是将祖宗换成了主子。

男人没再理她,走到梅干菜身边,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腕脉,然后一手将人扶起,另一手在她胸前后背各拍了一下。就听到咳嗽声起,人缓缓醒了过来。

“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从天下掉下来?好玩不?天上是什么样的,有没有神仙?神仙有没有我家爷儿好看?”那小娃娃一见她醒来,登时高兴了,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个没完。

梅干菜茫然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似乎有很多东西很多人,但是却又一样也抓不住。

兴奋地问了很多问题的小娃娃终于察觉不对了,伸出小手摸了摸梅干菜仍淌着水的额头,歪了歪头,决定找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我叫柯……柯娃娃,你叫什么?”

一直冷眼旁观的男人听到她的自我介绍时,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掠过了一丝极浅的笑意,那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竟然没给她取名字。

“我……”梅干菜正欲开口,却突然哇地一下吐了起来,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

男人伸手,轻轻按在她两侧太阳穴上,一股温和的真气缓缓输入,缓解了她的疼痛。柯娃娃被这一幕吓住了,终于安静下来,不敢再问。

梅干菜慢慢平静下来,将眼前的两人都仔细地看了一遍,眼神由迷茫到惶恐,半晌才慢吞吞地问:“你们是谁?我是谁?”

柯娃娃闻言,小嘴张得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她惊吓地望向男人。

“许是脑袋受到了震荡。”男人淡淡道。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若不是有水萝缓解冲力,只怕早已内脏俱碎而亡了,像现在这样只是失忆已算大幸了。

柯娃娃合上嘴,摸了摸自己短短的头发,道:“那咱们带她回去吧。”

男人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淡淡道:“你的紫萝鲵呢?”

柯娃娃一吐舌头,赶紧老老实实地又蹲回了原地,拿起竹竿目不斜视地继续守着。

同一时间,就见黑光一闪,原地已没了男人与梅干菜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