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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石榴红(16)

随守门少年一道出来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看到他,梅六的唇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当然不会自大地认为天彻庄的庄主会亲自出来迎接她一个默默无名之辈,因此看到来人,实在让她惊喜。

“林总管,多年不见,你风采依然哪!”她嫣然一笑,拿着帷帽的手负在身后,腰肢挺得笔直,并没有随着客套的话而施礼弯曲。

那被称着林总管的老者眼中精光一闪,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不速之客,迟疑地抱拳道:“恕老朽眼拙,不知姑娘是?”

梅六举起空着的手掩唇轻笑,“林总管贵人事多,自然不会记得多年前的一个小丫头。奴家南湖青歌,久仰魏庄主仁义,冒昧来拜望,还请恕罪则个。”

南湖……当与林总管在书商议事务的魏庄主听到门房来报青歌之名时,一下子便想到了桑晴苑艳名动天下的红妓,却并不敢肯定,因此特地让总管亲自跑一趟。林总管在听到南湖这两个字时,便已经确定了魏庄主的猜想,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精彩,明明想要表现出尊敬的样子,偏偏眼睛却遵从本心率先流露出了轻鄙之色。他自己大约也有所察觉,表情便显得尴尬起来。

梅六状若不觉,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等着他请自己进去。

第一章 天彻山庄(3)

“原来是青歌姑娘,庄主有请!”林总管略一整神色,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他能帮着魏怀远管理若大个庄子,见识自是非同一般,眼前的女人出现得蹊跷,加上其与言语不符略显轻佻的举止,由不得他不心生警惕。

“有劳。”梅六脸上笑容加大,举步向前,在经过林总管身边时突然靠近他压低声音道:“舍妹承蒙贵庄照顾,青歌在此多谢了。”语罢,也不等他回答,率先走了进去。

细柔的发丝被风吹动轻抚过面颊,带起轻微的酥痒,林总管一愣,赶紧跟上。

“敢问姑娘,令妹是?”

细雨斜飞,一条灯龙从檐下蜿蜒至宅院深处,梅六微顿,等林总管走到前面引路后,才看着被寒风吹得飘摇不定的风灯,不答反道:“少时奴与舍妹在贵庄住过数月,曾受总管大恩,奴无日无时不谨记在心哪。”

林总管怎么咂摸怎么都觉得这话不对味,嘴里敷衍地说着不敢,脑子却飞快地转动起来,在记忆深处寻找着与青歌相似的影子,然而任他绞尽脑汁,也回想不起丝毫线索来。

就听梅六低声一笑,继续道:“舍妹小汤圆,大头圆眼睛,长相十分讨喜,于十二年前天彻庄在天下广招门徒的时候被选中入庄,不知她今安在?”她本是慢条斯理地叙述着,到最后几个字时却突然语气一寒,变得凌厉之极。

林总管心中一突,蓦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停下步子,回头看向神色莫测的女子,他也是老奸巨滑之人,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

“既是天彻庄的弟子,容老朽禀上庄主,定为姑娘将人找来。”

“如此……甚好。”梅六先是微笑,而后神色倏冷,“总管只怕忘了,五年前你曾亲口对本姑娘说,舍妹已殁。为何如今却又变了口风?”说及此,她心口一痛,眼中恨意再难掩饰。

五年前她找上天彻庄,本想着只要看到小汤圆好好的,那与天彻庄的仇便即算了,总不能让小汤圆左右为难。谁知天彻庄上上下下的人都告诉她,小汤圆生病死了,林总管甚至还带她去看了那已显破败的无碑之坟。

梅六仍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当她看到那一片据说全葬着夭亡孩子的茔地时,心中浮起的恐慌与萧瑟。她不愿相信,更不敢去证实,所以她仓皇逃了,这一逃就是整整五年。如今没了黑宇殿的约束,终于也到了她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听到她这一番话,林总管也终于隐约回忆起似乎是有过这么一件事,不由心中苦笑。他每天要处理的事要见的人成百上千,又怎么可能将五年前一个对于他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丫头记在心上。她要找的那个人身份非同一般,早被切断了过往的一切,连入庄时所用的名字亦不复存,任谁来问都是死了。只是今日因为青歌身份不同,不想得罪她,所以稍换了说辞,以图稍后遵庄主之意妥善安排,不想反因此而自打了嘴巴,他这也算阴沟里翻了船吧。心中如是想着,他脸上倒并没丝毫惭愧之色,淡淡道:“多年前之事,在下早已忘记,姑娘明知故问,却不知居心何在?”

被他反诘,梅六却并不慌乱,只是冷冷讽笑道:“当初我时隔七年重访天彻庄,只是略略一提,你便知我所指何人,如今反倒忘了,莫不真是老糊涂了?”

林总管神色一僵,不待他说话,就听到梅六继续道:“你前后言行不一,可见所说话语皆不堪信。”

凭着在天彻庄特殊的地位,来往之人无论贵贱都对他高看一眼,还是首次遭人如此诘责轻辱,林总管又羞又怒,一张老脸红白交替,忍不住出口喝斥:“青歌姑娘,老朽敬你是客,但并不……”

话未说完,已被梅六一阵轻笑打断,“总管年纪大了,可还有力气时常找人去山顶聊天?”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让原本怒火满腹的林总管瞬间哑了声,惊疑不定地打量眼前女子。

“那崖下的潭水很冷,总管必然是不知的。”

梅六眸光流转,映着廊下灯火,说不尽的风情万种。林总管却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脑子里突然浮起一副画面。

正值壮年的他负手站在山顶遥观风景,一个瘦瘦高高像个芦柴棍儿的小丫头畏畏缩缩地出现在身后茅草丛后,被他问了两句便想逃跑,却又如何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你……你是……”他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他明明记得自己将人扔下了山崖的,那山崖削立如壁,断无可能容人落足,便是轻功盖世的人只怕也难已生还,她怎可能……

第一章 天彻山庄(4)

梅六嘻地一笑,跟着上前两步,讽刺道:“崖下白骨累累,总管不知诱骗过多少无知孩童上山顶聊天,不怪记不得奴家。不过,奴家可是将总管牢牢刻记在心中,无日不敢或忘。”

随着她的逼近,林总管感到有浓烈的杀气迎面扑来,心中不由一懔,忙暗自提气戒备,眼角余光则不着痕迹地扫向四周,这时才发现两人所停之处竟是廊道拐角,既避开了门房那边的视线,在这个时段又轻易无人经过,显然是对方算计好的,不免对青歌重新评估。

“原来姑娘是来寻仇的。敢孤身独闯天彻庄,这一份勇气倒是可嘉。”他沉声道,掌中已蓄积好劲气,伺机待发。“不过,姑娘未免小瞧天彻庄,小瞧老夫了。”语罢,正要出手攻对方一个出其不意,突觉脖子一紧,眼睛蓦然突出,刚刚抬起的手颓然垂下。

梅六拿出丝帕,仔细地擦拭手上细如发丝的黑线,然后将之重新拢入发中,方才看向仍站立着,眼中还残留着不敢置信的林总管,温柔地笑道:“有劳总管费心,不过奴家从不会小瞧对手。”

没有等到回答,她转身而去。昏暗的廊灯下,隐约可以见到呆站着一动也不动的林总管脖颈上缓缓渗出一圈鲜血,顺着皮肤的皱褶往下滑落。

原来梅六自知凭武功无法悄无声息地杀掉林总管,因此在大门口经过他身边时,刻意停留片刻,借风拂起发丝的当儿,将藏在发中的软丝缠上他的脖子,只待需要时收束便是。软丝轻柔如发,却又质韧难断,是杀人的利器,细细一根便能切断人骨,何况是脆弱的脖子。她学不来罗刹夫人媚惑人心的本事,这软丝才是她在女儿楼生存下去的绝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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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夫人……问剑斋……

梅六隐身在一座阁楼的二楼窗内,看着山庄四起的火势,脑子里突然浮起问剑斋所在之地那一片焦土,按在窗棂上的手不由一紧,只听咯地一声轻响,红木的雕花窗棂竟被她生生掰下一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