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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石榴红(179)

“你娘醒了,咱们去看看。”耳中传来十一郎的说话,梅六不舍地叹口气,睁开眼睛。也是,她呼吸间的微妙变化怎么逃得过十一郎的感知呢。

“娘,你真的醒了。”王舸扑到床边,眨巴着一双明澈的凤眼,惊喜地看着梅六。

“狼……狼……”王艨也不甘落后,挥动着小手,喊得欢。

看见两个儿子的反应,梅六心中莫名升起好久不见的感觉,虽然有些奇怪,但仍坐了起来,先是将王舸抱到床沿坐着,然后接过十一郎手中迫不及待的王艨。

“你睡了整整六天,把两个小家伙想坏了。”十一郎看出她的疑惑,于是解释。幸好自孩子出生起,便是一直是由他跟梅六一起带,早已熟练了,不然这几天一定会让他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六天?我这是……”梅六茫然,片刻后才赫然想起那日的事,“纪十她……”想到自己次次被纪十骗,偏还要那般轻易相信对方,她不由有些懊恼。不怪她往坏处想,实在是纪十过往的记录太过糟糕。

“想什么呢。”一看她脸色便知她又想歪了,十一郎曲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不是你自己答应了,宁可失去武功,也要青春永驻吗?”

“啊?”梅六一时没明白过来,直到十一郎让她试着提聚内力,她才发现丹田里竟然空荡荡的,不由吓了一大跳,脸刷地一下白了。还没说话,就觉头皮一痛,回过神发现竟是让不满被忽视的小王艨给抓住了头发,于是只好分心去轻轻掰开儿子的手,将自己的长发抢救出来。

十一郎将那日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她宁可自身元气大损也要为你达成心愿,待你终究与旁人不同,也不枉你这些年的守候了。”

梅六听得呆住,连头皮再次被儿子扯痛也没注意,还是王舸看不过去,跪上床把王艨抱到一边,陪他玩耍,不让他再去打扰父母说话。

“我……我那天不该不告诉她小草好好的,还成了亲生了子。”过了好一会儿,梅六才低声道。事实上,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觉得有很多感情憋在心中,说不出来。

“她知道你的为人。”十一郎知道她的心有多软,无论之前做了多少伤害她的事,但凡对她好一点,她便再硬不起心肠。当然,她也只是专对于在意的人才会如此,如他,如小纪十,否则便他该头疼了。“咱们只要像以前那样对小草,让她一生安稳就好了。”

梅六嗯了声,神色间却仍然难以释怀。

十一郎顿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原以为此次见面之后,她该能够放下纪十这个心结,哪知纪十来了这么一出,虽然解决了他们之间的难题,但也让她再次将那丫头深刻在心底。想到此,他对王舸使了个眼色。王舸跟他老爹自来便很有默契,当下将跟他玩得正开心的王艨转了个身,王艨的目光马上便被母亲吸引了过去,脚手并用,爬了过去,一下子扑到母亲怀里。王舸也跟了过去,踢了鞋子踩在床上,从后面抱住母亲。

梅六的注意力顿时被两个儿子分神,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只怕把这两个小家伙吓坏了,当即心软得一手一个搂在怀里,由着他们亲昵。

十一郎趁机说:“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还怕真与她断了关系?她若有心想与你断得干干净净,又何必做这事?那丫头素来是个口是心非的,你还看不明白么?”能够断得干净,无非是死亡。而纪十却给了梅六永生的机会,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十一郎甚至可以肯定,如果当时梅六不愿意用武功换青春,而他也不同意,纪十还是会想办法把这事给做了。

闻言,梅六豁然大悟,郁结多年的心终于一片晴朗。

“好了,咱们该回越者渡了,可惜又错过了一年的好石榴。”十一郎站起身,将两个孩子从梅六怀中抱出来,往外走去,等她起床梳洗。

梅六看着他们父子三人走出门,午时的冬阳晒在他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芒,好看极了,因洗净脂粉而显得清丽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个甜甜的浅笑。

结尾

   又是一年石榴红。

越者渡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头鸦发在头顶挽成简单的小髻,戴着精致银簪子,银耳坠,银项圈,银手镯,通体上下的银,在秋阳下泛着耀眼的光芒。十二三岁的少女,浓眉大眼,未语先笑,颊上两个圆圆的酒窝便甜得能盛出蜜来。

少女在石榴林里摘了一抱又红又大的石榴,艰难地掏出一个用嘴咬开皮,然后就这样啃着里面的籽吃得开心。一个布衣少年挽着裤腿,扛着渔杆,拎着个鱼篓,跟在她后面。

“妞妞,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子万叔叔和十姨呢?”少年问。少年的眉眼难描难画,虽是布衣草鞋,却依然清隽出尘,风姿秀雅。

“阿爸阿娘去梧桐镇了,不肯带阿妮。”少女嘴里还包着一嘴石榴子,鼓鼓囊囊地抱怨,明媚的大眼里满含委屈。

“所以你就跑到这里来了?你弟弟妹妹呢?”少年其实记不得妞妞是哪一年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了,他只记得那一年,一个很英俊的叔叔背着妞妞,牵着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大姐姐出现在越者渡时,娘脸上露出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开心笑容。从那一年后,他们两家就会时不时见上一次,不是在越者渡,就是在奢香城。

“他们赖在豫哥哥那里,拉都拉不走,我就不管他们啦。哼,两只见到美男就迈不动腿的小家伙,王舸你也不要理他们!”少女唰唰唰几下就啃完了一个石榴,又拿起了另一个一边啃皮,一边含糊不清地骂。

“你别吃多了,小心倒牙!”少年忙劝道。心里却想,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见到谁都叫哥哥。那个豫叔叔可不比你大多少岁,不就因为人家长得好看,你就一口一个哥哥叫得欢。

“不会。你家这石榴甜着呢。”少女满不在乎地说。她摘下的这一抱石榴肯定是要干完的,每年她都会掐在这个时间跑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个。当然,也有别的原因。虽然次次吃完后,牙连豆腐都咬不动了,下一次她还是会继续。“王舸,十一郎哥哥和六姨呢?”

“那是我爹,你该喊伯伯。”少年脸黑了下来,“还有,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直呼名字很不礼貌。”这话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他觉得自己嘴巴都快磨起茧子了。

“你也可以叫我阿爸哥哥呀。”少女大眼睛里满是无辜。

“那怎么行?”少年隐隐觉得两人的对话又要往老套路上走,想要及时刹住,却还是口快地反问了一句。果然,耳边就听到少女疑惑地问:

“怎么不行啊?”

真不知道以前每次说到这个的时候,她耳朵都长哪儿去了。明明一次又一次问的都是同样的话,她竟然还能表现出从来没听过的样子。

少年很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因为那样辈份就会乱了!”他很有些咬牙切齿地回答。如果不是手不空,他几乎想蒙上耳朵,不去听她接下来的谬论。

“哪里乱了啊?我阿爸还是我阿爸,阿娘还是阿娘,你爹还是你爹,你娘也还是你娘,没乱啊……”

少年只觉耳朵嗡嗡嗡地直响,生怕自己失态,忙紧走几步,先一步回了家。

少女还浑然不觉,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一边继续念叨,一边啃石榴。

家里没有人。父母带着弟弟妹妹进山去了,留下少年看家,以防客来无人。谁想少女偏赶着这个时候跑了来,着实让他叫苦不迭。

要说少女有多难缠,似乎也不是。少女性格直接,热情烂漫,脾气也好,就算偶尔旁人话说得难听了些,她也不会生气。但问题就在于此,无论你说什么,她只选自己喜欢的听,不喜欢的就当成了耳边风,你拿她也无可奈何。任是少年那么好的脾气,在外人眼中那么好的气质风度,遇上她也会变得暴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