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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石榴红(21)

“不了。”十一郎轻笑,“得趁天没黑赶回去,要不路不好走。”

他只是随意找的借口,真正的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戳穿而已。

老板叹口气,看了眼自己那畏畏缩缩躲在一边的婆娘和孩子,除了暗怪他们不争气外,还能怎么办?事实上,十一郎那张脸,别说妇人孩子,便是他第一次见时也发了好一场恶梦。然而,多接触几次后,就会发现想要不喜欢这个男人实在很难。

接过装满的酒壶,十一郎道了谢后便要离开,那老板的婆娘突然转身进屋,用荫干的荷叶包了几块烙饼和一些卤猪头肉塞到老板手中。老板会意,赞赏地看了眼自己难得聪明的妻子,叫住十一郎。

“拿着,这是你嫂子给你的。”他走出酒垆,将东西塞到十一郎手中。

十一郎怔了一下,没有推辞,只是道了声多谢,又隔远冲着酒垆内偷偷往外看的妇人和孩子弯腰行了一礼。老板乐呵呵地看着,显得很高兴,直到十一郎的背影消失在越来越沉的暮色中,才背着手慢慢转身回垆。

十一郎出了镇,并没如他所言的那样赶回家,而是熟门熟路地走到河边,靠着块大石坐下。这个时节蚊虫早没了影子,河边芦苇丛生,在这秋夜中轻轻摆动着柔韧的腰肢,苇絮被风吹得飘向河面,似满天飞雪。

将戴了几乎一整天的斗笠放在大石上,十一郎拔开葫芦的塞子仰头喝了两口酒,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滑下,肚腹立时一团火热,让他精神一振。也只有这乡下小镇卖的粗粮酒才有这样的劲道,让人一尝之后便再难将那些温甜绵软的上等酒酿看进眼中。

他呼出一口充满酒香的气体,塞上酒壶放在斗笠边,目光落在倒映着点点寒星的河面,心中无所思无所想,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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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冥婚丧嫁(1)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很久了,如果不刻意去想的话,他会觉得自己本来便是这里的人。当然,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刻意去想那些过往,在多年前,一切便都已尘归尘,土归土,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以后的摆渡之人而已,有何可思有何可想?

鼻中有苇草淡淡的香味,风有些凉,大约不是从水面吹过来的,所以很干燥,还带着霜柿子以及镇上烟火的味道。

河对面是另一个村,星星点点的灯火隔着河远远传过来,暖暖的,是家所特有的。十一郎很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常常会来这里坐上一会儿。

灯火一点一点熄灭,最终漆黑一片,十一郎又坐了会儿,正准备拿起酒壶斗笠起身回去时,耳边突然传来隐隐的唢呐锣鼓声,他一愣,站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苇草交错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数点灯笼由河下游的方向沿着荒草丛生的野道往镇子这边飘过来,灯光照射出的范围中隐约可以见到片状如枯叶般的东西在飞舞。稍近,十一郎才看清那空中翻飞的枯叶竟是黄色的纸钱。

是送葬?他清隽的眉微皱,觉得有些怪异,待看清那挑着大红描着金色喜字的灯笼以及穿着白色麻衣戴着高高白色纸帽的人时,那种怪异感觉更甚。他在这里住了近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送葬队。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感觉并没错,这与其说是个送葬队,倒不如说是迎亲队伍更来得恰当。因为在两排大红灯笼之后,接着的是吹鼓手,再之后是一顶四人抬的大红软轿,夜风将轿前的轻纱扬起,隐约可见其中穿戴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新娘子的妆画得很浓,目视前方,双手交放盘坐的腿上,一动也不动。

十一郎隔远看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见来人将近,心念微转,于是矮了身匿于芦苇丛中。

在喜轿经过时,他鼻翼微动,闻到一股有别于脂粉与人体汗气的异常腐味,正当细辨的时候,一张外圆内方的冥币突然落到面前青黄的苇叶上,又被夜风卷起,飞向别处,他抓着斗笠的手一紧,心中惊疑不定。

再抬眼,不由倒吸口凉气,原来在那喜轿之后,竟用长长的锁链拖着一个穿着新郎官礼服胸前戴着大红花的男人。铁链的末端却并不是绑在男人的手脚之上,而是穿过他的琵琶骨,再绕回轿后锁钩上。不用想也知道,每走一步铁链都会磨蹭着那人的骨肉,造成巨大的痛苦,让人如身处炼狱当中。铁琐穿过的地方已晕染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男人面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然而即便如此,他疲惫憔悴的脸仍俊美之极,甚至还带着一抹邪气嘲讽的笑容。

在走过十一郎藏身之处,男人狭长的凤眸一动,轻飘飘地扫了过来,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便转开了眼,但脸上的笑容却加深了两分。

幸会!等后面抬着嫁妆的队伍都走过去之后,十一郎从芦苇丛中站起身,一边将斗笠戴上,一边想着刚才男人说的两个字,显然男人已发觉了他的存在。而以他此时的功力,又是刻意隐藏气息,竟然仍能被察觉,可见男人武功不弱,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会被穿琵琶骨。琵琶骨一穿,任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施展,只能任人鱼肉。而男人在此等境况之下,竟然还有闲情雅致与一个陌生人玩笑,实难让人不佩服他的豁达从容。

十一郎不由升起些许相惜之意,微一思索,便悄然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正住在白石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中的梅六和纪十也被这异常的声响惊动,纪十将窗子稍稍推开一条缝,还没看清外面是什么情况,只觉手腕上一痒,一直缠在臂上的小蛇已经窜了出去,眨眼便没了踪影。

那家伙怎么会在这里?她心中刚浮起这个念头,便被眼中所见惊出一身白毛汗。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长长的迎亲队正缓缓通过,虽然有唢呐鼓锣之声,但却无一点人声,加上那满天飞舞的冥币,益发衬得那红纱飘荡的喜轿鬼气森森。纪十一眼看到新娘红得刺眼的唇红,不禁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她年纪虽然不算大,但经历过的惊险可怖事情也非常人可比,然而面对这种诡异场面仍不由心底寒气直冒。

“外面发生何事?”梅六一直注意着纪十的反应,见状忍不住开口问。

“好像是……”纪十正要回答,突然看到轿后的男人,本来就大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说话。

梅六觉得不对劲,正想催问,就听到纪十低咒道:“娘的,我纪鹤的人也敢动,不想活了!”说着,她已推开窗跃了出去,连招呼也忘了打。

梅六心中不放心,忍着身上的疼痛挣扎起身,等她来到窗边时,那迎亲队已经走过,只隐约可见到点点灯笼的光芒逐渐远去,以及满石板街的纸钱。而纪十则以镇上建筑为掩护,身影时隐时现,悄悄地缀在他们之后。

梅六见她并没莽撞地上去找人麻烦,稍稍松了口气,知道以自己的情况跟去也没用,正要转身,突然顿住,目光落在街上一个头戴头笠的人身上。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那一人站着,显得异常突兀醒目。

人影似有所感,抬头往她这边看来,她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想要缩头,他已经转身往迎亲队相反的镇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梅六如同着了魔般,也咬着牙翻出窗,跟了上去。

第三章 冥婚丧嫁(2)

原来十一郎在见到纪十从窗中穿出时便停了下来,他没想到在这远离繁华的小镇上也有高手出现,不想招惹麻烦,所以打消了跟上去的念头。他对那人虽有敬佩之心,但尚不至于为其踏入一塘浑水当中去。

刚走出镇,他便察觉到被跟踪了。跟踪之人虽然尽量小心,但步履带着些许蹒跚,显然身负有伤。虽然不清楚对方意图是什么,但至少没察觉出恶意来,因此他并不打算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