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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石榴红(48)

看他赤条条站在那里无知无觉的样子,离了那禁锢着人一切感知的牢笼,她突然觉得臊得慌,眼睛竟有些不敢落在他身上,心里却一阵难过。低着头想了会儿,她抽出因为过长而掖了一段在腰上的衣摆,比了比,撕下一块来,走过去围在他腰间,在后面打了个结,勉强遮住了重点部位。

十一郎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黑眸跟着她而移动,即不阻止也没有配合,如同木偶一样任由她摆布。梅六这些日子除了正午外,能不与他接触便不与他接触,因此在做这件事时心其实也一直提着,生怕对方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反应来,此时见到他这副温顺的样子,心放下的同时却蓦然大恸,不由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一动不动的男人。

温热的泪水打湿了男人的胸膛,却并没有如以前那样得到对方温柔的抚慰。片刻后,她放开他,背过身用手背抹了抹脸,深吸口气,攫紧了拳头往前走去。走了一段路之后回头再看,那人果然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胸膛上依稀还能看见她留下的泪痕,竟是不知擦去。

想到被关在小屋时,除了初醒那会儿她曾经喂过昏迷不醒的他一碗稀粥外,之后便没再管过他,他也不知自己去吃。这几日他粒米未尽,滴水未沾,此时虽然始终不舍不弃地跟着她,人却有些打晃,唇也干起皮了,她突然有些后悔。

稳了稳心神,梅六开始有意识地在荒寺附近寻找,最终在院后找到了一条山溪。溪水淙淙,清澈见底,她洗净了手,捧着喝了一口,只觉清冷甘甜,心情不由一振。回头对停在不远处的十一郎招了招手,他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神色微黯,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抗拒的意思,这才带着他走到溪边。

她先蹲下,然后手上用力扯了扯,他便也蹲了下来,眼睛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两只原本深黝智慧的黑眸里如今什么也没有,她被看着也没什么感觉,倒没怎么在意,只是仔细地给他洗了手,然后找了片大叶子两边卷过来交叠成锥形,舀了些水喂到他唇边。

“来,喝点水。”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像是在哄孩子。

也不知是听懂了她的话,还是因为水打湿了唇引起身体本能的需求,十一郎竟真的张开唇将那一叶片的水喝了下去。

还好,还知道张口。梅六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又舀了几次水喂他。她本想引导他自己喝,然而一停下来,他便也停下,连眼角余光也不扫一下溪面,等到她继续喂,他才又张口。梅六不禁有些怀疑,如果自己一直喂下去,他是不是也会一直也喝下去,直到被水撑死。心中这个念头刚闪过,原本乖乖喝水的十一郎蓦然转开了头。她心口一跳,又试着将水递到别开脸的男人唇边,就见他再次将脸转了回来,果真是不愿再喝一口。

梅六眼泪差点没掉出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激动。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她强压下就着溪水洗个澡的冲动,起身拖着一条大尾巴开始寻找吃食。

寺院周围多多少少都会种上一些果树,没用多长时间,梅六便在颓败的大殿后面看到一株柿树,树上叶子早落得七七八八,一个个拳头大的果实挂在上面,喜人之极。

【第十一章 重获自由(2)】

柿子树并不高,歪歪斜斜地长在石阶边,稍稍踮起脚尖便能拉到枝条。梅六摘下来顺手扔在脚边的草丛里,不一会儿便弄了一小堆。以两人现在的状态,只怕还要靠着这柿子撑上两天,她倒是不怕摘多了吃不了,反正留在那儿最后也是烂掉。

剥了个柿子皮,将滑嫩的柿肉递到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十一郎嘴边,然而等了半天,他也没张嘴。梅六眉头微皱,又往前递了递,催促道:“快吃。”

十一郎依然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梅六想了想,拿回来自己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立时满溢口腔,她不由微微眯眼,脸上绽出久违的笑容。再将柿子递到十一郎唇边,他果然张开了嘴,将剩下的大半个一口咬住,慌得梅六赶忙将柿蒂扒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到他咕咚一声咽了下去,连核也没吐,笑容不由一僵。

“笨蛋。”她低骂一声,再拿起一个柿子,不仅剥了皮,连核也掏了出来,才塞进他嘴里。还不敢塞一整个,怕他像之前那样囫囵吞下噎住,而是掰成几小块,分次地喂。看他乖乖吃东西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喂养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心里又酸又软。

空腹吃柿子并不好,因此梅六只喂了三个便停下了,自己也剥了两个吃,抬头见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心软又喂了他两口。

肚子里有了点东西,人也跟着精神了些。带着十一郎回到溪边洗了手,梅六在破败的寺院里转了半天,最后拿着一块灰扑扑的布灰头土脸地走出来,在溪水中揉搓了半天才现出靛青的本色来。那是一块帷幔,要落不落地挂在正殿半空中,梅六扯下来时因为屋梁朽坏,还带下了几块瓦片,差点没将两人埋在里面。

等将洗好的幔布晾在树枝上,太阳已经升起老高,草叶上的白霜早被蒸干,梅六搓了搓冻红的手,坐到一块被阳光照射着的石头上。其实直到这会儿她都没相信两人是真的逃离了那个阴暗的牢笼,谁会无聊到花那么大的力气把人抓去关上几天,然后又平平安安地送出来?在她看来那隐在幕后的人若不是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便是有其他什么目的,因此始终显得不慌不忙,并不急着带十一郎逃亡。毕竟对方有备,而且隐在暗处,她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又何必把自己弄得像条丧家之犬。

晒了一会儿太阳,感觉手脚都暖和起来,她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有所缓和,不由试着探查了下体内真气。这不过是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原本没抱任何希望,却不想竟发现原本空荡荡的经脉里不知何时起多了一缕暖洋洋的气流,虽然极细极弱,但那熟悉的感觉仍让她欢喜得差点一头栽下座下大石。

既然内力开始恢复了,那么无论对方有什么打算,她都不至于再一味地陷于挨打的境地而无还手之力。

想到此,梅六脸上露出笑意,侧脸看到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的十一郎,这时才想起自己把他给忘了。正午之外的十一郎存在感几乎相当于零,十分容易被人忽略掉,但是这眼看着便要到正午……

梅六看了眼天色,神色凝重起来,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不远处飘荡在老树枝条上的藤萝,皱眉思索着应对之策。就在她把目光从眼前青黄相交的林木移向薄云飘浮的天际时,蓦然脑中灵光一闪,倏地起身从大石上跳了下来,飞快地跑向小溪对面的树林。

半个时辰后,十一郎曲腿坐在铺满落叶的树下,手脚都被藤索绑缚着。

“等过了午时,我就给你解开。”梅六与他对坐着,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自顾解释道。想到刚才他乖乖任由她捆绑毫不反抗的样子,心里就不由得一阵愧疚。

十一郎闭上了眼,如同以前在那昏暗的屋子里时那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

梅六沉默地陪他坐了半晌,而后低叹口气,打算去看看帷布干没干,却不知在她起身的那一刻男人的眼睛蓦然睁开,紧盯着她直到确定人没走远,才又悄然闭上。

因为林间风大,加上日头一直晒到,那薄薄的帷布已然半干,就算这会儿取下来也勉强能往人身上裹了。梅六心情微好,准备将布翻一下,把干的换到下面,润湿的往太阳能晒到的位置挪一挪。这布是为十一郎准备的,他们不可能一直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因此他也不可能跟个野人似的一直都这个样子。他现在没有这个意识,可以不在乎,她却不能不管,否则等他清醒之后只怕会羞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