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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石榴红(50)

做了决定,梅六便带着十一郎离开了藏身的宅院,直取北境。最近的城市竟然不是百叶,而是一个没听说过的地名,桐花镇。从镇头到镇尾都种满了梧桐,此时初冬季节,桐叶早已枯落,只剩下乌丫丫的枝条向天空支楞着,但并不防碍人联想到四五月间桐花开时的盛景。

镇上人烟异常的寥落,走了好久才看到一个坐在大门口纳鞋的老妪。梅六压下心中的诡异感上前问路,不料那老妪看也不看她一眼,站起身拍拍衣摆,回了屋。

看着哐地一下关上的门,梅六有些傻眼,不由摸了摸脸上留下的那道刀痕,暗忖难道是自己长得太过可怕?或者是……回头看了眼紧跟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十一郎,她摇了摇头,放弃继续问人的打算。

这桐花镇处处透着古怪,青天白日的竟让人感到背后直发凉,像极了那夜在客栈中看到的冥婚时的感觉。

梅六回头握住了十一郎的手,对方掌心暖暖的温度让她心中微定。

这里会不会就是那奚言家所在的地方?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一边拉着十一郎急步往镇外而去,一边防备地仔细观察起这个镇子来。

镇子很大,一眼看去,全是连绵不断的青瓦飞檐,较之曾经呆过的白水镇大了许多,但却没白水镇热闹。除了树就是房子,青砖铺就的整齐街道旁也有商铺和客栈,门都开着,但是没有人,有的柜台上甚至还能看到冒着热气喝了一半的茶杯,有的算盘还拨着子儿,就像原本还忙忙碌碌的人们突然一下子全部平空蒸发了一般。如果不是看到之前的那个老妪,梅六真会这样猜想。

这个鬼地方!梅六觉得手心有些冒汗,放弃了在镇上弄点蒙汗药或者迷香等物的打算,恨不得能立即离开。

出乎她意料的是,直到两人紧赶慢赶地走出小镇,也没发生任何事。站在通往小镇外的宽土路上,她回头望向仿若死城的镇子,有些惊疑不定,但是心中同时也将这个地方牢牢印记在了脑海中。

还在黑宇殿时,因为靠近塞外,她也曾经听说过在大漠中有一种死城,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小镇……她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有那个老妪,证明镇上是有活人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全部隐藏起来了而已。

压下心中的好奇,她展开身法顺着土路往前疾驰。几天下来,她早已了解十一郎的武功尚在,就算她使出全力,也不见得能快得过他,因此丝毫不怕会把他落下。

梅六心中其实还有一个隐忧,就是不明白那些人放他们两人出来究竟有什么目的。不弄清楚这一点,她始终无法安心,哪怕是武功已经完全恢复。但见识过奚言家诡谲多变的手段之后,她再不敢冒冒失失找上门去,因此能越早离开他们的地盘联络上女儿楼的人自然是越好。

餐风宿露,连着赶了两日的路之后,梅六终于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蔚城。

蔚城是长安与叶郡之间的一个大城,是南来北往必经之地,繁华之极,女儿楼的情报网自然不会漏过这一处所在,就算龙一按黑宇殿主的吩咐将势力撤离了中原,也不会真正放弃这些费了许多心血建立起来的人脉网,不过是由明转暗罢了。黑宇殿主虽然知道,但他素来纵容她们,因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在街角不明显的地方画下一个联络的印记,梅六带着十一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了一圈,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钱袋。她将里面的碎银倒了出来,然后把装钱的荷包扔在了街角。

非常时刻用非常手段。她小时也当过混混,骗过人钱财食物,此时重操旧业,丝毫不以为耻,甚至还有一种时光回流的错觉,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手段当然比以前高明多了。

“走,咱们去吃好吃的。”她对十一郎笑眯眯地道,大约是终于见到了人群,心情异常的好,连那些人因为十一郎的容貌而面露惊恐之色也不以为意。除了那日在那家院子里摸了点熟食吃外,这些日子他们不是啃野果,便是扒植物的根茎,没有火,在还能找到吃的情况下,对于血淋淋的生肉她还是很忌讳的,也因此无论是肠胃还是嘴巴都寡淡得不行,此时有机会,自然要好好祭祭自己的五脏庙。

蔚城她以前曾经来过,对这里的酒楼客栈还算熟悉,因此根据手上银钱的数量熟门熟路地选了一家中等酒楼。她看习惯了十一郎的脸,因此也没想到找东西给他把脸遮住,一跨进酒楼大堂立即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首当其冲的便是跑上来迎客的小二,那小二刚说了客官两个字便哑了声,脸色煞白地看着十一郎,蹬蹬往后退了两步,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因此那一声尖叫生生被憋在了喉咙里。

梅六脸上的笑意敛去,冷冷扫了眼那一副见鬼样子的小二和众食客,一把拽住十一郎,无视众人目光,两人并肩往里走去。

在二楼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下,小二在掌柜的呵斥下哆哆嗦嗦上来送茶点菜,又哆哆嗦嗦地把饭菜送上来,这才如蒙大释般飞快逃离。梅六原来还有些恼怒,此时反被逗乐了,加上这家大厨的手艺确实不错,因此全副心神都扑在了吃东西和喂某人吃东西上。

“原来不仅是个丑八怪,还是个白痴。”就在她将一块红烧鱼剔了刺喂进十一郎嘴里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梅六手上一顿,目光如冷箭般射向说话之人。

【第十二章 (1)】

说话的是个锦衣青年,二十来岁年纪,腰悬长剑,发绾玉冠,长得唇红齿白,十分英俊。同桌的还有两男一女,一男与他年龄相近,长眉锐目,肤色黝黑,长相并不出奇,但胜在气质沉稳,给人山岳般可靠的感觉。另一男四十来岁,身材矮小,贼眉鼠目,猥琐之极。两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闻言都不由往梅六这边看来。倒是那少女,一双美眸始终痴痴地看着青年,听到他说话,脸上便露出甜笑,似乎这人说什么都是对的,都是瞧得起你一样。

在看到青年的那一瞬间,梅六突然想起当年在南湖樱花林中初见十一郎的情景,翩翩少年,皎皎月华,说不尽的风流俊雅,一时不由痴了。

那青年本意便是引起梅六的注意。他素来自负,身边也不乏倾慕的目光,但自梅六进来后竟对他看也未看一眼,只一心扑在那丑陋之极的男人身上,这让他那被女人宠坏了的自尊心颇为受挫,忍不住口出恶语。此时见她看向自己,且目露痴迷之色,心里不由大感得意,挑眉扬起一个风骚的笑容,正想说话,不料她却转开了目光,全副心神又都回到了那个连他也不敢多看的男人身上,眼中的深情怜惜让他心弦一颤,越加不忿起来。

若是这张脸不毁,当今世上又有几人能及得上。梅六回过神看到十一郎的脸,心中又痛又怜,突然明白到自己有多喜欢他,无论时间隔了多久,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之前着意将如今的他与十多年前的他区分开,且因此而无法确定自己的真实心意差点放开手,不过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自我折磨罢了。

夹起一块东坡肉用碗接着喂到他嘴边,他却没如之前那样张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梅六一呆,这才想起刚刚喂了他,自己还没吃,不由莞尔,于是低头将肉吃了,然后又夹了一块,看他乖乖张嘴吃下,心里柔得几乎要化成水。

她原本气不过想找那人麻烦,却突然反应过来人家没指名道姓,她这一去闹腾便算是认下了他说的话,不若不予理会,由得他在那里做个跳梁小丑。再加上两人现在的处境,能少惹麻烦还是尽量少惹。念头这样一转,该怎么做自然心里有了数,虽然心里难免郁怒。

“这蟹粉狮子头蔚城的名菜,而在蔚城中又以这家酒楼做得最好,阿郎,你尝尝。”沉住气,梅六将那碗清炖狮子头端到面前,一边用勺子分开,一边对十一郎道,语气说不出的娇腻温柔。她在桑晴苑呆了那么久,若是连青年的心思也看不出,那真是白混了。既然无法明着找对方的麻烦,那么自己便要对十一郎加倍的好,总要让他不舒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