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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石榴红(66)

“刚发觉的时候我可吓坏了,生怕被别人知道,所以还装模作样地对女孩很感兴趣,跟其他人大谈女人。”想到那时的幼稚懵懂,那许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笑了起来。“要不是有一次随二叔去了趟大晋,说不定我还真要跟女人过一辈子。”

他在笑,纪十却听到了里面的悲凉,忍不住问:“在大晋发生了什么吗?”事实上她想问的是,是不是在大晋遇到了让他刻骨铭心的男子,使得他不再甘于隐藏压抑自己的真实喜好。但是这个猜想让她很不舒服,更不愿说出来,以至一语成谶。

“大晋,嘿……”子万低笑,声音仿佛发自胸膛,沉闷而带着隐隐的尾颤,听得人心跳加速,脸面发烫。“大晋不是明目张胆地开着南倌么。啧啧,嫖小倌养妓子那可是蔚然成风,喜欢男人可不算什么事儿。”

“原来是这样么……”纪十喟叹,似乎一下子放下心来,但又好像另外装了什么进去,沉甸甸的,很不抻展。

“不是这样还能怎么?”听到她细不可闻的呢喃,子万好笑,“不过是弄清楚一点破事儿,难道非要整得要死要活惊天动地才算够?蠢哪!”

第十六章 (3)

这一声蠢也不知是在骂纪十,还是在说他自己,又或者纯粹是一句顺口话。纪十权当没听见,只是问:“后来呢?”趁他现在愿意说,正好多挖点东西,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她在心里暗暗盘算。

“在大晋开过眼界,再回到奢香,稍一留心,就发现在周围的人也不是没有喜欢男人的,只是都遮遮掩掩,没有像大晋那样放到明面上来罢了。”子万懒洋洋地道,颇有些为自己当初的惊吓惶恐不值。

“但是在大晋,那些人只是玩男人,最后还是要娶妻生子的。”纪十说。

对此,子万嗤之以鼻,“我是奢香家的男人,一举一动皆为城民之表率,喜欢什么怎么能偷偷摸摸,更遑论勉强自己接受女人?”

“所以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喜欢男人的。”纪十接道,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因为奢香城城主之弟喜欢男人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且在她缠着他的时候,他也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这话。

“是啊。”子万状似得意地哼哼了两声,然后安静下来。

最先知道他喜欢男人的自然是他的家人,那一年他十八岁,被父亲叔伯视为受恶魔引诱踏入歧途的人,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扔在黑暗之狱里面。奢香的黑暗之狱里面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至一刀杀了都会让人觉得便宜他们的人,他在里面的日子可想而知。

如果说幼时独身入幽或之林是对控蛊术的修习的话,那么在黑暗之狱中,就是对人性和意志最根本的锤炼。三年后,当他站着从那里走出来,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了黑暗之狱,而整个奢香也再无人能压制他。于是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似乎便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了。

发现他似乎不想再说了,纪十沉默片刻,问:“你真对女人一定感觉也没有?”

“嗯。”子万应,然后有些不耐烦,“废话!啰里啰嗦问什么,睡觉。”敢情前面的话都白说了。

女人就是爱追根究底,话都说得这样白了,还问,真招人烦。就在他腹诽的时候,纪十那边突然传来悉悉嗦嗦的声响,他以为她是在调整姿势准备睡觉,不料手臂蓦然一紧,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而后胳肢窝一阵酥痒,一个小脑袋从那里钻了进来,埋进他怀里。

“臭丫头,你做什么?”他惊喝,陡然坐直的身体有些僵硬,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人丢出去,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团漆黑,差点想伸手把火把点燃。

“你又不喜欢女人,挤挤有什么关系,这里又黑又冷,我可不想醒来时全身发硬。”纪十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脸蛋正一阵一阵的发烫,心跳快得让她害怕。很久以前她已不懂得真正的羞涩,就算偶尔的脸红也是因为需要而有意为之,如今竟然会在他面前感觉到那种微妙的情绪,这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她喜欢看美男,但是从来没打算过喜欢什么人,更何况是一个癖好与她相同的男人。可是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开始变了,从她昏迷不醒,他却没丢下她开始;从发现他亲历亲为照顾了她整整两个多月,除了瘦一些外,她身上不仅仍保持着应有的整洁,没有变臭发烂,更没长出任何疮痈开始。

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去想他照顾自己的情景,想他不嫌脏地为自己把屎把尿,想他喂自己吃饭给自己按摩无法活动的身体时的专注表情,甚至想他在给自己洗澡擦身体时手掌所抚摸过的地方……

明知很可笑,但是她却无法控制,只能一遍遍地想,直到自己面红耳赤。如今已完全确定他不可能喜欢女人,可是她还是想靠他近一点,至少这个人不会在后面突然给她一掌。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已经开始对另一个人开始产生信任。

子万在过去的两个月已经习惯了有事没事都抱着个瘦小的身体,这两日总觉得怀里空荡荡的,因此在纪十钻过来的时候,开始虽然觉得有些突兀,但在最初的别扭之后,很快就适应了,甚至觉得应当如此才对。于是也就不再执意要推开她,甚至还顺手为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使得她能躺得更舒服一些,然后才全身放松地靠向山壁。对于其所说的借口,他反而并不是怎么在意。

感觉到他为自己调整姿势的手法极为熟练,仿佛练习过成百上千遍一样,纪十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堵,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这个男人了。可是要再说有点别的什么,她很清楚,没指望。

但,若争也不争,终究……不甘心。

******

十一郎的怀抱很安稳,梅六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醒过来。刚一睁开眼,便听到公孙欢喜激动的声音。

“梅子,你终于醒了,快想想办法,咱们要怎么出去,总不能一直坐在这里等吧,可没人来救我们。”

梅六自认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个男人却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她睡醒,只这份敏锐便足以让人心生忌惮。但他的言语行为又总是让人迷惑,颇有闹不清其真实意图的感觉。

“你觉得当如何?”她在十一郎胸前蹭了蹭脸,然后才缓缓坐起来,懒洋洋地抻了个腰,问。

“嗐!梅子你就别折腾老哥子我了,你聪慧机灵,大兄弟又武功高强,这里自然是由你们说了算。”公孙张嘴就是一顿瞎捧,末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拍额头,问:“看我……还不知道大兄弟怎么称呼?”

梅六沉默了下,才轻轻道:“十一郎。”顿了顿,握紧身边男人的手,又重复了遍,“他叫十一郎。”

公孙咦了声。这声咦只起了个头,然后便嘎然而止,让人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出过声。如果有光的话,梅六大约能看到他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脸上曾出现片刻的惊异,但是没有光,所以她也就错过了这细微的异样。

十六(四)

“那老哥就托一下大,以后直接喊十一郎了,大兄弟可别介意。”公孙呵呵地笑,不等别人接话,已转开了话题:“洞口被石块堵得严严实实,要是想出去,只怕要费一番功夫。”

“若那些人仍守在洞口……”梅六缓缓道,语未尽。她其实不相信公孙没想到这一点,但又觉得戳破他没什么意义,于是直接提议:“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吧。”

没有人有意见,提议直接变为决定。

******

一阵尿意让纪十从睡梦中醒过来,恋恋不舍地在子万温暖的怀里磨蹭了半晌,才轻轻拉开他环着自己的手臂站起身。

“去哪?”她一动,子万就醒了,听脚步声往远处而去,忍不住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