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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石榴红(83)

当窗外的春蕾绽开第一朵的时候,梅六在诌县已经住够了三月,天空虽然仍时不时飘下几片碎雪,却早已不能在屋顶街道上留下痕迹。

梅六把大毛的衣服当了,只留下一件薄绵披风,又置了两身春衫,收拾成一个小包袱,然后到牲畜行买了匹健壮的大黑驴,挑了个春光明媚的早上骑着慢悠悠回转南边。

在十一郎失踪的最初一个月,她找遍了四围的城镇乡野,虽明知他不会回来,心里仍不免抱着一线希望,没敢离开诌县。直到有一天,她在途中遇到一对年轻男女,亲眼目睹了一幕真实的痴情女子负心汉戏码,若有所悟,从那日后便停止了寻找十一郎的行为。

时隔许久,她仍记得那女子泪痕满面地苦苦哀求,憔悴却不掩丽色的脸上所流露出的绝望和卑微,还有男人的无动于衷,甩袖而去。也仍记得那一刻自己的愤怒,以及紧接而来的悚然心惊。回想自与十一郎重逢后的种种,竟觉得自己的表现与那女子几分相似,那样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甚至下意识地改变了自己一贯的行事风格;那样的软弱拙笨,拙笨得不像女儿楼的梅六。

停止寻找,并非决意放弃十一郎,也并不认为十一郎与那个男人有何相同。她只是觉得趁着大雪封路,该把这事晾一晾,晾一晾自己沸腾急迫的感情,也晾一晾那状况不明的十一郎。

其实冷静下来很容易就能想到,如果他恢复了记忆,必然会回到越者渡。即便没有恢复,以他的功力,这世上也罕有人能伤他。

十一郎和纪十皆下落不明,再去罪恶之城已毫无意义,自然是再回南方去。女儿楼的势力大不如前,打探江湖中明暗势力动向容易,但在找人上就有些不够用了。这是从寻找纪十一事上所体悟出来的。分别时纪十仍昏迷不醒,若子万有意隐匿,要找到他们只怕比找十一郎还难。因此,她索性将此事也一并放下了。看那子万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纪十既然救过他的命,他总不至于弃她不顾。

 前前后后想得通透后,梅六硬是捺着性子在诌县呆住了三个月,直到春暖花开才动身。

 大叫驴有不少坏脾气。除了总是不时地停下来,啃树枝上的嫩芽,啃地上刚冒出头的草叶。在看到比它高大健壮的骏马跑过时,还会惹人讨厌地跑过去呃啊呃啊地挑衅。如果不是驴背上侧着个花朵儿般的姑娘,只怕不知要挨多少抽打了。

 一向脾气有些急躁的梅六在经过一个冬天之后,似乎变得充满了耐性。她纵容着大叫驴的一切坏习惯,甚至在它惹祸之后笑眯眯地跟人赔礼道歉。于是十天的路程,生生让她走出了二十天来,同时,骑着大黑驴的美人梅六姑娘的名头也叫了出去。既然她找不到纪十和子万,那么让他们来找她也是一样的。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比如闻所未闻的帝皇蛊。

第二十一章 (4)

 什么是帝皇蛊,如果是三个月前问这话,可能没几个人能回答,但是现在是个路人都能为你侃出一大堆秘辛来。

 据说,得帝皇蛊者不禁能使人平空增加一甲子功力,以后修习内力也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据说,帝皇蛊可使丑容变美,美人驻颜,返老还童,医死人肉白骨;据说帝皇蛊炼制条件极苛,天时地利人和机运缺一不可,千百年难成一例;据说,帝皇蛊……

“简直是万能神药。”梅六想。

从诌县走到繇庄,再从繇庄走到抚安,越接近南方,帝皇蛊的传言越盛嚣尘上,连联系上女儿楼暗线,得到的也是这方面的消息。帝皇蛊究竟有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没人知道,可以肯定的是,想要得到它的人很多。梅六虽然没有什么兴趣,但看到四面八方的人都汇聚向阔青山,而自己又恰好顺路的时候,便觉得去看一下热闹也无妨。

“别看那些正道人士口口声声说为了诛杀魔头,当人都傻的么,其实还不是冲着帝皇蛊来的。”一个被大叫驴咬了马尾巴的无名派门徒说。

 那个时候梅六才知道帝皇蛊是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只是那少年性情暴戾好杀,且手段残酷狠辣,惹得江湖中自诩正义的人士闻风而动,聚集在一起,誓言为武林除害。当然,如果帝皇蛊的存在没流传出来的话,他们或者能更显得义正词严一些。

阔青山位于道南府与紫云府交界处,是晋南第一山,山势雄峻,风光绮丽,响誉天下的归藏寺便位于其中。只是此时归藏寺山门紧闭,不仅拒绝路过的各路人马入内,连虔诚而来的香客也被拒于门外,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作派。

“既然帝皇蛊是在人的身上,这么多人大张旗鼓地来,那人就不会闻风而逃,难道还傻乎乎在这里等吗?”看着阔青山连绵起伏的山脉以及新绿与苍翠相杂的原始森林,梅六不无疑惑地问。

“看到没,那里——”被询问的仍然是那个无名派门徒,他显然也很乐意在美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消息灵通的样子。“那是阔青山最有名的凌云柱,就算轻功绝顶好的人要是不借助外物也没法子爬上爬下。原来是有两根铁索把它和归藏峰连一块儿,给归藏寺里的弟子练习轻功用来的。”

 两人站在离山脚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顺着他指的方向,就在归藏寺所在山峰的后方,一座光秃秃寸草不生的石柱直插云霄。

“他们用金蚕蛊王引那个人上凌云柱,然后斩断连接两峰的铁索,将人困在上面。蛊皇对蛊王,哎哟俺娘的乖乖,这些人真想得出来这么妙的法子,要是皇帝老儿知道哪里有人擅自称王,还不挥兵杀将过去。杀!杀!杀……嗬!嗬……”想到战场厮杀,他不由一阵热血沸腾,拿起自己的剑,就这样带着鞘嘿嘿哈哈一通乱砍,真砍得去年的枯草飘飞,树枝折断,引来无数白眼。

梅六低头抚额,悄然拽慢了驴子,那门徒正幻想着自己骑马征战沙场,也没留意,两人自然而然便分开了。本是萍水相逢,分别自也不必过于刻意不舍留连。

“蛊性吞噬。炼蛊的最基本方式是将不同的毒物置于同一容器里,由其互相厮杀吞噬,最后余下的那个便是蛊。因此蛊的本性便是吞噬。”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人带笑的声音,梅六只觉耳熟无比,回头看去,脸上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子万公子?”她下意识地往他旁边以及身后看去,却并没找到自己牵挂的人。

 说话之人正是子万。子万在侑人谷花了不少时间帮侑人清理花湖,一担担湖泥从水穴中挑出来,人们才发现那些没有泥质密的东西竟然是腐烂的血肉,其中还有不少人兽的骨骼以及以前侑人留下的水袋锈刀等物。

对于侑人来说,那几日是希望中蕴含着无尽绝望与悲伤。希望自是因为随着湖泥的清除已有水开始在往外渗,而绝望与悲伤……人们在担出来的湖泥中寻找着自己失踪亲人的遗物,以及有可能是任何一个勇士的骨骼,然后将他们葬在山谷最高处,继续勇士护卫族民的使命。哀哀的痛哭与长嗥整日整日响彻山谷。

数天后,在所有族民,包括老人与小孩的共同努力下,湖中血肉腐泥以及雪叶玉琉璃密织的根茎被彻底清除干净。一股清泉如同人们长久压抑后突然爆发的情绪那样澎湃汹涌而出,将留在最后的子万与乌海冲出了水穴。在开春之前,侑人干涸了多年的土地终于得到了水的滋润。从那日起,并非本族之人的子万被全体侑人正式奉上了怒克图大人的位置。

对于此,子万并不在意,但在他离开之前,老哈依呶却突然提出要将自己的本事全数传授给他。她并不是征询又或者商量,而是几乎算得上强制性地迫使子万接受。对于固执的老人,子万一向没什么应付经验,因此不得不在侑人部落又多呆了几个月,直到来年他们春播开始,油菜花开遍山野才得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