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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做题家(14)

“那你想喝点什么吗?”

“我有咖啡了。”

“好的。”他说。

“关于——”

“关于——”

异口同声。

“请说。”对方大度地容许她先发言。

王子舟却突然哑口了,彷佛论文一个字没写,对面却坐着听她汇报进度的导师。可恶,怎么会变成这样?就算是她只是代政君主,也不至于在外交场合逊到这个地步吧?

我怎么像个唯唯诺诺的述职首相?

我连皇帝都不是了!

王子舟情急之下瞥一眼脚边的炸药包,重新建立了底气。

你是国王又如何?我可是靠实力打败了其他党派和候选人的民选首相。

民选首相懂吗?你签了那个海外出版的授权,你就已经被架空了!如今实权在我手里!国家大事现在还肯送给你过目,那是给你面子!

王子舟正要开口,对面却说:“抱歉,是我自以为是。”

裁判裁判,对手扔白毛巾投降了,这还打不打?

裁判回道:“别打了,散了吧。”

王子舟拽住裁判:“那今天这比赛还有什么意义?”

裁判乜她:“对方不是上台给你道歉了吗?”

王子舟说:“我看他心不诚。”又说:“是不是使诈?是不是缓兵之计?”

裁判捡起地上的白毛巾:“还缓什么缓,人都下台去啦!”

王子舟追下台去。

她问对方:“为什么会想到写风格指南啊?”

这场比赛,对方连拳也没出,发型服帖,脸上一滴汗都没有,看着很体面很从容。他摘掉拳套,一边拆手腕上的绷带,一边解释说:“你在附件里问到的有关风格的建议,我看了也很茫然,後来找到一个微软的简中本地化风格指南,以为能照它来写。对不起,是我想当然了。”

果然啊!

果然是中了本地化的毒!

王子舟磨刀霍霍,败兴而归。体面的选手,不该在对方扔了白毛巾之後还追上去拳脚相加。她也跟着撤掉了护具,回应对方:“我明白了。”

气氛变得沉闷。

两个人站在拳台之下,你看我,我看你。

裁判冲出来说:“台下打架我可不管啊,你们当心点。”

谁在台下还打架啊?那要犯法的好不好。

脱离了拳台,脱离了那件事本身,选手与选手,就是一对既不会打架也不会说笑的陌生人。就算比赛前翻看过对方的简历,了解过对方的战术与水平,这样到了台下,也还是互不相识。

认识一下吧。

王子舟伸出了橄榄枝。

“我们之前见过吧?”

她问得很模糊,没有特别指代哪一次。

“嗯。”

他回得也模糊,没有特别指代哪一次。

很公平。

与此同时,王子舟也感觉到一种无法深入交谈的氛围。刚下了拳击台的选手,怎么可能立刻与对手交心?至少也要喝顿烂酒,才有可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吧?总之,那种变得亲近的可能性,在当下是不存在的,造也造不出来,毕竟在王子舟目前的认知里——

你与我,好像都没什么线下交际的天赋。

王子舟把咖啡喝到了底。

偷偷瞥了一眼对方压在手腕下面的那一沓纸。

纸边微微卷起,列印出来之後看了很多遍吧?内容是英文的,是每个单词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不太看得明白的东西。

王子舟自诩数学不错,但也不会傻到去问专攻数学的人“你在看什么东西”——不可能听得懂嘛,就像她提小说翻译风格,对方会想当然按照软体本地化的路径给她弄个风格指南出来。

用专业来套近乎,不是什么明智选择。

就在她看着杯底的咖啡渍分心的时候,对面问她:“你要继续写作业吗?”

哪来什么作业?

她从不在咖啡店干活。

可今天关于她的人物设定就是“下午三点在Shiru写作业”,对方这么问很合理。她要假装写作业吗?电脑萤幕上开启的是那份引起纠纷的风格指南。

“不写了。”她合上膝上型电脑,把它放回书包。

书包变得更鼓了。

王子舟拉拉链的时候突然感觉後悔,那是一种理性状态下对自己非理性状态时产生的行为的指责,是一种迟到的、没什么意义的批评——我怎么会把证书和作品带出来啊?光是想象把它推到对面、再一一拿出来的场景,我就要羞愧到无地自容了。

她在气头上曾幼稚地想,如果对方写风格指南是因为不信任自己的能力,那就把能力甩给他看!可以证明我能力的东西是什么呢?就是这一包辛辛苦苦得来的纸而已。

它可以带来底气,却又在某些瞬间,令王子舟觉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