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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做题家(45)

她说到兴奋时就爱红脸。

甚至气喘。

她又听到了那个笑声,似有似无的。

是接近呼吸的笑,很难察觉,很难捕捉。

“你笑了吗?”她这次终于问出了口。

“啊?”陈坞一愣,但他承认说,“好像是。”

“果然是笑了啊……”

“为什么笑?”

“哪里好笑吗……”

延英殿召对。

在自己的地盘上,陛下发出了连问。

这下,一向颖悟绝人的谏臣也说不出话来了。

①原文见中岛敦《悟净出世》:「世はなべて空しい。その世に何か一つでも善きことがあるか。もしありとせば、それは、その世の终わりがいずれは来るであろうことだけじや。」

某种笑与呼吸一样不自觉。

没有人会时刻留意自己的呼吸,也没有人能时刻意识到这种笑的发生——看到了就想笑,听到了就想笑,甚至只是想到了,就想笑——几乎不伴随着声响,唇角已经弯起来,眼角也攒起弧度,是发自内心的、无知觉的笑。

怎么解释它?

无法解释。

只是听陛下滔滔不绝地说,臣就想笑了。

不是不屑,不是笑话陛下,也不是内容多么逗趣,只是想笑而已。

谏臣捧着中岛敦的作品集,愣在那里。

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三两分钟,王子舟开始了奇怪的耳鸣,耳鸣伴随着潮红,从脖颈一路蔓延到耳根,甚至眼尾、颧骨——好热。

比预期还要严重的过敏。

她伸手去挠,贪婪地深呼吸,率先避开视线起了身,逃到茶几後面,撇开话题说:“咖啡可以喝了。”

滚烫的黑咖啡到了适口的温度,王子舟捧起来咕咚咕咚喝掉了大半,本以为能有所缓解,热饮的温度却反而加重了过敏的症状,脸和脖子根本无法冷却下来。

惴惴不安,惴惴不安。

双手接力,转动着杯身。

谏臣也在对面坐下来,问:“你读过《帕洛马尔》吗?”

王子舟飞快回忆了一番,随後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什么新话题,而是在延续《悟净出世》的讨论。《帕洛马尔》是有些特别的小说,全书虽然是以“帕洛马尔(Palomar)”这个第三人称视角展开,但因其表达的触角琐细敏锐到了极致,也可以看作就是作者卡尔维诺本人的观察、思考与结论。

作者在书写时隐藏自己,又终究会暴露自己。

在王子舟模糊的印象里,《帕洛马尔》出版一年後,卡尔维诺就去世了。这完全称得上是他最後的作品之一——生命末期,落笔已懒得掩饰,暴露也像是刻意为之。

王子舟几乎是将帕洛马尔看作卡尔维诺来读的,偶尔也看成自己——当作者的表达与我的经验、感受发生重叠,那一瞬间,帕洛马尔也是我。

“我太早之前看的,记不太清了。”王子舟回说,“只剩下一些感受层面的印象,和读《悟净出世》时有相似的体验,是那种……”

她不由皱起眉头:“徘徊于不可知、不可捉摸的巨大画面之前,茫然不安的心绪。我觉得,中岛敦虽然给出了《悟净出世》的结局,但那结局在我看来是妥协式的、无可奈何的,并非他真正求索的,或者说勉强求索到了,但并不能完全解决那些困顿与不安——写完《悟净出世》的中岛敦,仍然会被那些问题所持续困扰;《帕洛马尔》也一样,关于最终必须面对的死亡,卡尔维诺提出了那么多的解决办法与说辞,但最後也只是很荒唐地让帕洛马尔在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突然死去——这分明就是没有解决问题嘛。”

“不可能解决的。”王子舟忽然悲观地说了一句,“存活着的事实。”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掉进名为痛苦的沼泽。在她的分类里,痛苦是区别于其他情绪独立存在的,悲伤、焦虑、恐惧、喜悦这些,往往都是因为具体的事件,而痛苦毫无由来且分外抽象,一旦跌落其中,需要耗费许多力气,才能抽身而出——有人说这是源自对死亡的终极恐惧,也有人说,是因为“渴望成为万物,万物却不可知”所带来的挫败。

林林总总。

王子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有的潮热都退去了。

在痛苦的沼泽里,连过敏这种事都不会存在。

像濒死的鱼,躺在旱地上徒劳地张歙腮部。

好在窗外还有蝉鸣,还有“滴——嘟——滴——嘟”的救护车声,像安全绳索一样牵引着我离开那个沼泽。但安全绳也并非时时刻刻都管用,王子舟也警惕着,万一它突然失效了怎么办?

危险的念头。

“那是什么?”

有人觉察到了她的处境,顺手拽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