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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做题家(83)

“读什么是每个人的自由,不用和我说!”王子舟不计较。

他思索了片刻,最後回道:“如果我不认识你,我会觉得这是一名有风格有潜力、对文字很敏锐的译者。”

这已经是赞赏了,王子舟心跳得飞快。

“为什么加那个前提?”她仍然不安。

“但我认识你,且知道你为什么成为翻译——”他稍稍放缓语气,视线重新转向王子舟,“那我会觉得,这是一名,一直在为自己的初心付出实践的、有所追求的、脚踏实地的译者。”

王子舟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你真的很喜欢翻译这个工作吧?”

“是的。”

哽咽着,眼泪涌出来。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大哭。

所有人包括父母都说——

那么多好就业的专业,何必非要挤去那个“价效比低”的专业?

你将来要吃苦头的。

我也确实吃够了这个专业的苦。

很多方面。

做个现实一点的普通人吧,他们说。

你总要吃饭的。

你没有那样的家底。

你得算一算价效比。

你有更优的选项。

可是没有人问过我——

你真的很喜欢吧?

我真的很喜欢。

暴风雨真的来临了。

名为情绪的风暴,一旦登陆,便搅得岛上不得安宁。孤岛以往都是默默忍受这种入侵,直到它自行平息,但今日孤岛开始朝另一座孤岛呼喊:“你看见了吗?暴风雨登陆了!”

暴风雨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呼喊而停止,孤岛所有的承受一点也不会少,但因为另一座孤岛用无线电回它:“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孤岛便觉得暴风雨也没什么可怕。

王子舟放肆地大哭。

最後两个人都坐到了地上,一个接着床,一个蜷腿坐在对面。两座孤岛在暴风雨制造的恐怖气氛里,用无线电零零散散地交换着没什么用的资讯。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王子舟开始抽噎,她想今天真是哭得太多了——这简直用光了她半年的额度!

陈坞就坐在对面,他们脚尖碰着脚尖。

“你能不能坐到我旁边?”王子舟哽咽地请求道。

陈坞于是也背靠着床架,在她身边坐下来。

王子舟抓过他的手,说了一声:“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陈坞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

王子舟又说:“其实前几天蒋剑照还在的时候,我爸妈打过电话给我,问工作的事,又问到最近在干什么,我说写论文做图书翻译。他们说,你上班以後还做这个吗?我说当然要抽空做,万一哪天就有能力做全职译员了呢。他们立刻把我臭骂了一顿,质问我是不是不想去上班,说人怎么可以没有单位,天天蹲在家里岂不是无业游民,一点保障也没有一一”

说到这里,王子舟叹了一口气:“我真的没有逃避上班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叙述一种可能。我也理解,他们一辈子生活在小地方的体制之中,认为我描述的某种生活是空中楼阁,这很合理。平时我什么都不会说,但那几天我真的有些烦躁,就辩驳了几句,然後我妈妈就问,你为什么发脾气?我说,我只是在讲道理。她非说,你就是在发脾气,我说不过她开始哭。我爸爸就说,你为什么要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就知道哭。然後说我,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容易激动?你为什么不能学学男孩子,稳重一点,坚强一点?”

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滚下来。

陈坞递了纸巾给她。

王子舟吸了吸鼻子。

「我真的很不喜欢那样的说法。”王子舟说,“男生难道就不哭吗?曼云就会哭!”她说着忽然扭头看陈坞:“你会哭吗?”

陈坞没忍住笑了,他点点头:“会。”

“什么时候?”

“很多时候。”,

“可你不是.控制情绪控制得很好吗?”

“也不是时时刻刻。”陈坞说,“再说,哭也不是什么坏事,哭不能等同于情绪不稳定,不能等同于脆弱。哭泣是一种能力啊,我们生下来就会哭。”

“是喔。”王子舟擦掉了眼泪,“可我爸妈不许我哭,我和他们有分歧,一旦开始掉眼泪,他们就要指责我软弱。”,

“他们对你有预期吧,哭不在那预期之中。”

陈坞停顿了一会,“也许没有几个家长喜欢子代的哭声,婴幼儿时期还可以用食物、玩具哄骗着应付过去,成年子女的哭声,他们可能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僵硬地沿用那些你幼年时就听过的指令式话语,制止你继续表露情绪。”

王子舟仔细一想,和父母的情绪交流,好像在很久之前就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