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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笺(121)

作者: 走走停停啊 阅读记录

云澜在旁立等得久了,自己在店堂里走走,走到那边第一格座位,低头看书封上的字,《巴黎茶花女遗事》。她随手翻开两页,翻开的那页里夹一方叠好的手帕,绣了花,题了字,一处流水的山涧,旁边写着“流泉得月色,化作一溪雪”。

她心头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不自知的伸手去摸那几个字,头两个不是她写的,也是她熟悉的笔记,后面的字,每一个,都是她自己亲手写就。

怎么会在这儿?她垂着头,灯光下凝神,忽然合上书,转身透过柜台后面的一扇阔窗口,看后堂里的人,老板娘在盯着伙计清洗烤炉,她长卷发在脑后扎了一把,露出清晰的脸孔来。

我见过她!是她没错。有个声音在云澜心里擂着鼓,大喊着告诉她。是那夜借夹背心给她穿的人,是和怀承一起的人。

“走吧,云澜,你看,我给你挑了一种,杏仁味儿的小饼干,我尝过了,非常好吃。”素钦走来拉着云澜,“让你三哥拿着,咱们上车去,夜里下露水,更冷了。”

云澜被拉着往外走,寒风扑面,“嗯,更冷了。”她颤音附和。

玫瑰园的阁楼上,愈存席地坐在柚木地板,背靠着几只陈年积灰的大箱子。他右手上的余毒还在发作,整个人微微发着低烧,他时不时发抖。不过,不影响他左手握着铅笔,在一本医用记事簿上,画着什么。

他画得更好了,是因为不再靠记忆里留存的人像,他见到现在的她。她这一双眼睛,他印象里,总是厚厚的棉纱口罩上面,睫毛密密铺陈的样子,抬眸看他时,里面有渺渺的细碎的光…….他无数个夜晚想念的眼睛。

阁楼里没有开灯,他手边一只精巧的小烛台上,亮着豆样灯火。他画完的一张,撕下来置在烛火上,薄纸特别容易燃尽,很快就飘飞成了灰烬。他接着再画下一张。

思念让人心痛欲裂,他受训时,教官告诫他们:活着才有七情六欲,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先要活着,才有心痛欲裂的机会。愈存收整好纸笔,站起了身。

他在门口招了一辆人力车,去马斯南路。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丽惠店里应该已经打烊。白露是不会那么早回来的,从乔家出来,她必定拉着阿听去哪里喝一杯,这一年一度伤情的好时候,是该要喝醉的。白露并不像他深藏不露,他有时甚至有一点羡慕她。

他赶到时,西饼店的正门已经上锁,他绕到后巷去进门。

丽惠在亭子间里低着头,似乎是在看账簿,但实际上,在看伙计留下的客人的地址簿,她在打烊前最后三位客人走时,留意到一位熟人,一位要紧的熟人。等关了店门,她特地把那本簿子拿上来细看。

愈存进来时,她如常表情,合上了地址簿,拿一本正经的账册叠在上面,一并推到桌角去。

“陆老板怎么说?她是很快要回美国去么?”他开口直言。

“谁?”丽惠故意问。

“云澜!”他在丽惠对面坐下来,低声地说。

“你又遇见她了?”丽惠问着话,倾身来。

“那倒没有,不过,她见过我了,难免不起疑心,于大家都没有好处。最好她能尽快离开。”

“陆老板说,会想办法的,你再等等。”丽惠回应,其实她前日去凯旋路时,并没有见到延声的面,他当天不在店里。

他坐着,许久没有再说话。

丽惠从手边的抽屉里,取了两页纸出来,“这是上次从陆老板那里拿到的资料,她的背景关系很清楚,没有亲日倾向。”丽惠解释说。

他接过来,飞快的看过,其实大部分内容,他是清楚的,可是关于她的任何一个字,他都想看一看。

“据你推测,她会留在上海么?”丽惠问。

他沉默着,视线停在那页纸上。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似乎隐隐的还有落雪声。上海这年的冬天,下雪特别多。“她是因为父亲病重临时回来的,现下她父亲已经身故,应该不会久留。”他临走时这样说,他心里也是这样期盼的。

“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丽惠送他下楼,在身后问他,关切的语气。

他提起右手来看了看,又放下了,“不要紧。”他简短回答,左手拉开后门,隐进漆黑的风雪里。

愈存到家没多久,阿听搀着白露回来了,白露流着眼泪鼻涕一大把,东倒西歪地上楼去。

和站在楼梯口的愈存脸对脸,她没好气地朝他叫嚷:“看什么看!老娘喝醉了也是最美!”说着拿手背抹了抹鼻子,这一抹,一发不可收拾,她索性拿旁边阿听的衣袖,扯过来擤了擤鼻涕,“噗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