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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笺(5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阅读记录

怀承听完想了一想,想起来了,复杂眼神看着云澜,他在想,她还不知道吧,许宴溦算是临阵脱逃,可不是告假回家这么简单,譬如士兵上了战场,战势胶着之际偷逃出去一样。他语声沉重下来,问她:“你怎么见到她的?她家在这附近么?”

“她家……”这真是说来话长,云澜长话短说:“她结婚了,上面那家郑家才办喜事,迎娶的,就是宴溦,说来真是巧合。她昨晚特地上门来走动,我们才见到面,我们住得这样近。所以就同她多聊了一会儿,她先生家里是做律师的,并且郑老先生还是律师会的现任会长,所以交友广泛。”

“这时候的律师会,不过就是傀儡政府的一件工具罢了。”怀承毫不客气的指出,眼睛里满是少年人的锐利。

云澜是关心时政的人,自然也知道。可她看得比他开阔,既有不肯低头的人,便有无论何时都能折腰的人,不能荡涤肃清,为我所用也算权宜。“我们也不跟他们有牵扯,只是寻个人,若有可能,请她先生帮忙引见引见。”云澜中肯的说着。乱世里,请人牵线探问消息,每一样都是极耗费人情的,这道理,她从前在上海家里时,见大伯父为了四姐姐的病,曾各处奔走过,她懂得。

怀承知道云澜明白他的意思,他也知道这里面的来往,敷衍而已,表面功夫,他从来不刻板。可这段时间,因为要营救几位重要的先生离港,他们筹划的几次行动,受到政府和日军的两重夹击,伤亡惨重,十分艰难,连宗瑞,也打伤了左腿,连日在养伤。他心里正是愤懑无解的时候,忍不住对着云澜,想多说两句真心话。他说:“就是这些人,无知无觉的不知好歹!才弄得正邪颠倒,善恶不分。”他说着,实在气不顺,站起了身。

云澜抬头望向他侧脸,些微的曦光映在他眼睛里,真想声援他,她其实也知道他在忙什么。这清晨的明昧里,她听他句句带着郁结的声气,极少有的疾言厉色,讲时事,也毫不掩饰的评说他人。他这样无所顾忌的纾解着积压许久的恨意,对许多人许多事的失望。他原以为自己有力量能把这些情绪消解在永远的沉默里,却忽然发觉,有一个人能听自己说话,是多么幸福且幸运的事。

后来,经过了更多事,他常常怀念起这个清晨,她端坐在微明的晨光里,听他意气挥斥,畅所欲言。她那样安静,那样稳妥,一如她后来的许多年。

第二天,云澜去回访宴溦,特地选了下午四点钟前后,是怕他们家里有午睡的习惯,或者要打下午牌,那总是要到四点半左右才能散场的。

出发前,怀承跟出来问云澜:“不用我陪你去么?”自从出了那件事,她进出他总是不放心。

云澜正抬手系上大衣的纽扣,摇了摇头道:“不用,伍姐陪我去就好,你去做什么?宴溦和你也不熟,你在场,也许反而不好说话。”

“她说她家里都有哪些人在么?你这么去找她,说话方便么?”他关心的问着。

“说公婆都在的,她先生大约这时候在公事中,不在家。不妨的,我们总是同学,没有不让新媳妇见朋友的道理。”云澜说着,走出门厅去。

怀承送她们到大门口,抬头张望了一眼山道斜向上的郑家花园,坐在一排整齐的冬青树后面。还好,不大远的距离。

云澜带着伍姐,走路边的丁香花小道,一路走上去。本是电话里和宴溦约好的,才走到他们家铁阑干的大门口,就看见宴溦抬头望着这里,一见到她人影儿,就赶着走出来迎接,云澜远远向她招了招手,看她露出的笑脸,还像那时,相约去参加学校的新年舞会时一样。

宴溦领着她,径直上楼,往小客室去。

“不用见见你家公婆么?”云澜边上楼边悄悄问宴溦,她从小家里的规矩严谨,做客要先见过长辈的。

“我公公出门去了,”宴溦低头来说,拿手帕指了指一楼一处房间,“听见了么?我婆婆正打牌呢,不玩到上灯,且散不了的。”

云澜便客随主便,跟着进了二楼客室。

她们两下坐定,云澜请伍姐把带来的汤盅从食盒里端出来,“我可没什么好吃的,只带了一点酒酿圆子来给你,如今你家大业大,也只好我吃你的了。”云澜把白瓷汤盅推到宴溦面前来,还是从前语气,同她说话。

宴溦听了便笑,笑着笑着,神色又黯淡下来。她总觉得,她眼前的路,处处都是难处,念书也念不好,不如人;如今仓促嫁了人,也觉得嫁的不好,受管制。

云澜见她不说话,只好坐近了一点,多说一句逗她,盯着她衣裳道:“你这是什么花样,百蝶穿花么?怎么还夹着只凤凰?瞧瞧这穿的,像是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