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148)

他做到了，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宋远志一整年里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不在家，刘艳芸独自留在八里桥的小院里，他走了，家就散了。

多年来无数次心理建设之后抚平的不甘再度冒头——为什么，为什么宋远志和刘艳芸可以这样自私？宋远志仗着不给家里留生活费宋玉会赚，刘艳芸恃着只要自己落单宋玉会留在她身边，那他自己呢？如果他打工不窝在八里桥的小院里，谁来管管他呢？

不是没想过撂挑子不干，初三那年假期过去一半，宋远志没有回家，家里的生活费已经停了两个月，眼看就要开学，家里没钱交学费，宋玉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身上没钱，去网吧兼职了几天的网管，手机关机，没日没夜地熬，可是熬着熬着他又心软了：他的命是爸妈给的，他人生中的第一本书是宋远志给他买的，他每天早上中午晚上吃的饭是刘艳芸做的……他们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不见了，他们会伤心的。

宋玉收心之后的唯一一次叛逆就此结束，他开了手机，被手机上二百多个未接电话吓了一跳，打开通讯列表，刘艳芸给他打了将近一百个电话，宋远志打了十几个，剩下的都是他的亲戚、小学初中的同学甚至老师打来的。

他赶紧给刘艳芸回了一个电话，铃声响了一下对面马上接通，刘艳芸的哭嚎声透过听筒传过来：“宋玉！！你是想让我死吗！！啊？？？你想让你妈死了吗？你在哪儿呢？你给我回来！马上回来！！！”

接着是无止境的痛哭，宋玉捏着手机眼眶发酸，插不上一句话，心绞着似的疼：“妈，我错了，你别哭了，我回去，我这就回去—— ”

“不就是学费吗？妈借钱也让你念上书！你大舅那儿有妈的钱，我要回来供你念书！”

宋玉的心快被刘艳芸哭碎了，从网吧出来，拿着兼职网管那几天赚的一百来块钱，沿着马路一边听着手机里刘艳芸的哭诉，一边无声地哭着往回走。

他被捂得喘不出气，压抑得想吐，那一瞬间他恨刘艳芸和宋远志，想要一死了之，让他们余生活在悔恨里，疯狂却难以持续，他无法坐视父母伤心、痛苦与孤独不理，他感觉到父母的痛远胜于自己的痛，所以，他活该被缚。

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让一个永远无法离开的人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广阔多么美好，宋玉明白的越多，越是痛苦，只能自欺欺人说服自己，这里很好，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无所谓。

他原本快要把自己骗过了，就差临门一脚，偏偏，让他遇上了贺璟。

他带着镣铐待在一间黑暗的房间中，本来可以永远这样待下去，却透过狭小的窗看到了一弯遥远又触不可及的月亮。

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长时间的窥伺与暗恋将他麻木的心折磨得恢复知觉，从第一次在教室看到走廊上站着的人时，此后每一次擦肩而过，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说话，都似一把温柔刀，刀刀割向他的心，一面失落着，一面又为自己这种别样的失落快乐。

快乐总是转瞬即逝。

就像现在，高考倒计时就是他和贺璟之间的倒计时，区区不过三百多天。

他在同学的欢呼声中渐渐沉默，因为摆在他面前的并非老师所说的康庄大道，而是一条……漆黑的像是深渊一样的胡同。

宋玉没有注意耳边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稀落，老师讲卷子的声音好像很遥远，脑子发木辨不清入耳的词汇。

桌子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宋玉猛地抬头，就见贺璟伏倒在桌子上，一只手似乎在捂着肚子，马上倾身问：“你怎么了？”

珍妮正讲着课，往教室左后方一扫，一大串的英文戛然而止，扬声：“贺璟，怎么了？”

班里认真听课的同学回头看，贺璟垂着头压着声音说：“老师，我胃疼，能去医务室一趟吗？”

“去，快去，找个同学陪你去。”

“老师，我陪他去！”宋玉腾地站起来直接走到了过道上扶住贺璟。

“行，快去吧，要是还不行就给家长打电话去医院看看。”

宋玉一一应下来，扶着贺璟起身，走出教室，医务室在六楼，贺璟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走楼梯，宋玉带着他走到教工专用的电梯里，一手扶着他，一手按了一个“6”，刚要转头问怎么样，忽见一只手从面前穿过，按了一个“1”。

“医务室在六——”话没说完，宋玉发现贺璟正对着他笑，哪还有一点点胃痛的样子？

“你装的？”

“演技还行吗？”贺璟笑得狡黠。

宋玉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气：“你怎么……”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电梯门开，贺璟勾住宋玉的脖子往外走，贴近他耳边小声说：“男朋友心情不好，带他出来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