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8)

他一边慢慢地开着小电动，一边在心里合计着：

寒假开始到现在他每天都在三个不同的地方打工——奶站，奶茶店还有烧烤店。

奶站每天早上六点到八点之间送奶，九十瓶奶一瓶提一块，一天能赚九十块钱。把保温箱送回奶站就要马上赶去奶茶店，奶茶店的工作从早上八点半到下午六点，七个半小时一个小时十块，一天就是七十五块。紧接着下午六点到凌晨两点到烧烤店报道，不管活儿多活儿少，一天一百。

他的日工资有二百六十五，这样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连轴转地工作了半个多月，手里有将近四千块钱。其中有两千多块要交学费，还要留出一两千为平时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教辅材料费、学杂费做准备。

光一开学，他手里攒下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可家里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

宋玉猛地砸了一下电动车的仪表盘——烧烤店的工作累是累了点，但能避开他白天奶茶店的工作时间，而且还是一天工资的大头……现在就因为他逞了一时之快搞丢了！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开学，必须再找一份晚上的工作，尽量多攒点钱，等到开学之后学业压上来，他就腾不出这么多时间打工了。

都说繁忙是忘记烦恼的良药，宋玉亲测有效——当学费、学杂费、生活费的重压噼里啪啦砸下来，几乎将他活埋时，他再难分出心思想贺璟的事。

他照旧早上送奶白天在奶茶店打工，下班之后骑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走街串巷，逢着哪个门市的卷帘门上贴着“招聘店员”，就停车进去问一问。

然而大多数门店都是只招长工，老板一看宋玉的长相，就知道他是个假期出来打工的学生，没等宋玉说两句，就给打发了。

宋玉近来的心情随之滑到了低谷，唯一的好事就是他少了烧烤店那份工，每天回家的时间早了许多，终于能睡个囫囵个儿①的觉，也能起得更早，早早地把奶瓶送到环城路别墅区的贺璟家，还不用和他打照面。

这天宋玉早上五点起来，喂过球球之后，推着电动车从家里出发，到奶站取来三箱牛奶，绕上环城路，抵达别墅区，从保温箱里拿出三瓶牛奶，踏着冻得梆硬的地面小跑到别墅门前，弯腰将三瓶牛奶放下。

天空还是深蓝色，起身时宋玉借着马路对面的路灯看到黑色的大门上别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没做多想凑近了一看——是一双灰色的手套。

一张纸条露在手套外面，上面写着字。

手套别在门上的时间应该不短了，有一只摇摇欲坠快要掉在地上，宋玉不敢随便碰，侧过身让路灯的光照过来，这才看清上面清隽有力的钢笔字：

带着这个暖和些，送给你。

下面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贺”字。

有一瞬间宋玉以为这双手套是贺璟送给自己的，毕竟这个点儿能出现在贺璟家门口的只有他。

随即他想到过去两年里自己和贺璟虽然在隔壁班，却没说过几次话，是陌生到在走廊碰上连头都不会点一下的关系，人家凭什么送他东西？

自作多情。

宋玉只在大门前停了不到一分钟，双手插兜哈着气小跑回路边，跨上电动车抬脚一提车提子，一路稀里哗啦地走了。

第二天，那双手套还在门上别着，手套里的纸条换了一张，出于好奇心，宋玉又凑过去看了一眼：

——就是给你的。

下面照例有个龙飞凤舞的“贺”字。

就是给谁的？

宋玉把自己正戴着的线手套举到眼前看了看，薄是薄了点，但是胜在灵活不碍事儿，骑电动时捏刹车灵敏，送奶时也不担心奶瓶脱手，还挺方便的。

再说，他已经冻习惯了。

宋玉转身走了两步，迟疑着停下，又退回去，隔着铁门看了一眼隐在漆黑夜里的别墅，最后自嘲地摇了摇头，走了。

第三天，宋玉把电动车停在路边，小心地抱着三瓶牛奶，走到别墅的大门边，刚要蹲下，忽然听到门里黑暗的地方传来一声轻笑：“总算逮着你了。”

宋玉一惊，有了前车之鉴，手忙脚乱地拢好了怀里的三瓶牛奶轻手轻脚地放在地上，吐出一口白气才直起身。

“咔嚓”一声，大门被拉开，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的贺璟从阴影中走出来，眉目渐亮。

他回头看了一眼，压着声音说：“我家里人还没起来，就没开灯，吓着你了？”

宋玉凝了凝，僵硬地答：“……没有。”

贺璟靠近了一步，路灯下他的鼻尖有些发红，好像在外面站了很久，感觉他的影子罩过来，宋玉没来由地紧张，好像脚底踩着钉子，一刻也呆不下去：“我还要去送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