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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寂寞(3)

作者: goodazy 阅读记录

老板娘就是这样,你做得好,不夸你,怕你有了倚仗似的,要打压你,剥削你,你还不能喊苦,否则就叫失败。压得你任劳任怨,任打任骂时,满脸骄傲的告诉你,这是走向成功的规矩。

“哼,老娘工资白付呀!今晚加时间,把这一柜做满了再下班,明天我来检查,没有你等着!”

高高在上的吩咐过后,老板娘像巡视完穷苦农夫所租土地的大老爷,肥胖的身躯左摇右摆,昂着一颗同样肥胖胖的头颅,摔门而出。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老板娘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门外的黑挡住了蒋成的眼,唯一清晰的是老板娘鸭子般的肥躯。

许是哪位不得好死的又饶了老板娘的屈尊大驾。

蒋成对这个不关心,他吃苦耐劳,凭这个在七八个学徒里脱颖而出,凭这个,要在今夜做完这一柜。

他转身走往红墙,忽然,脚停住,侧头看去。

那门被老板娘扬长而去余下的威力扇了几扇,稳稳闭上,门上的牌子扇得翻过去。

这牌子数不清被老板娘的余威震昏多少次,次次是蒋成好心将它可怜巴巴的身躯返回该有的那一面。

这次,蒋成依旧的好意,他走过去,拉开门,手伸出去,把牌子翻过体面那一躯。

万事万物都讲一份体面。

但难免有人连体面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些人是大街小巷乱窜乱流的疯子,是自甘堕落无处求生的流浪汉,是大冬夜爹不要娘不收的桥洞下弃婴。

这些人多了去,人里人海的数不清。却偏偏有一个落在了蒋成这里。

他总算知道,他不关心的事:老板娘的骂骂咧咧,从何而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这几天老街总是大雨,一贯的先小后大,也许十分钟,半小时,那雨又要摔摔打打,气气骂骂的跳下天来,自尽而亡的尸体摔在来不及躲避的人脸上。

摔在那和雨一样,不知何时缩在面包店门口,借屋檐一躲雨尸的流浪汉身上。

江湖里混久了,热血混凉,义火混灭,心肠混硬,心混僵死。

很奇怪这样的心是长在一个二十三四的年轻人身上,但是年龄好歹与心无关,有的是十八身体八十心脏的人。

蒋成只看了那可怜兮兮的流浪汉一眼,对于过硬的心脏,这是不经意,若是能注意,一眼都不会给。

关上门,他返回红墙,继续那团面团的揉来揉去,像人们被苍天无眼摔来打去。

隔着一道门,蒋成在揉面团。流浪汉被老天揉。

他畏畏缩缩的一团,脏兮兮的一头乱发随着流浪时长而长,雾蒙蒙一团遮住了头和半个肩膀。

雨果然越下越大,渐渐的有雨渗着砖缝流向他自保的檐下地面。他呆呆的缩在那里,越缩越紧,以为这样可以躲避那些张牙舞爪的尸体。

直到屁股湿了,他才猛然反应,这尸体躲不开,他好辛苦寻到的自保地就这样被占领,他无措的站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办。

见那砖缝满出来,心痛得厉害。蹲下去,把那可恨的雨水从里面扣出来。扣出来,地就会干,就可以睡觉。

越扣水越满,越扣心越疼,他只是想睡个觉,这人把他踹来踢去,现在雨也来把他欺来辱去。

手一用力,皮破了,血流出来,他唬了一惊,吓得跳起来,不敢再和那可怕的雨反抗。

惊慌失措之时,后脑勺一疼,他呆呆伸手去摸,听见身后有人笑他。

“哟,老疯子,想阿芬了?来阿芬店门巡!”

他放下手,转身看去,红毛青年手里拿着半块吃完剩下的鸡蛋饼,笑嘻嘻看着他。

他盯着那饼看,完全忘记看自己摸了头的手,也完全忘记头上的疼,几秒钟后,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

红毛青年被这黑夜里响亮的声音小小一惊,眉毛奇怪的翘起来,看着像笑像怒,接着,他捧着肚子大声笑起来,笑得腰弯下去,哈哈的笑声稀释了嬉笑里的恶意。

红毛笑着又直起腰来,朝那乱发遮脸的流浪汉说道:“想吃啊,去,来,快去”说着把那半块冷得硬的鸡蛋饼扔到面包店墙边的排水沟里:“来,快去,捡!”

流浪汉像饿了许久的饥狗,几乎在红毛刚有动作时,就冲了过去。

即便一头垂帘,那歇斯底里的饥荒和急于求食的丧家狗模样也暴露无遗。

对于活到老矣,被人事和老天磨得心肠软烂的老阿麽,见了怕是泪也要滴几颗。

但红毛不是老阿麽,他是年轻气盛的年轻人。

他一脸笑,恶又升了起来,束手旁观的看着这条不人不狗的流浪汉饿得过惨,跑得过快,脚底被雨尸绊住,猛的往下倒去,摔在满地满砖的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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