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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星行(110)

作者: 晏榕 阅读记录

她失去所有力气,跪在血色浸染的土地上,在向她蔓延而来的火焰包围下,她所有的强大像这片草原一样,再开阔无边,也会被星星之火燃尽。

“少董,你想放谁演奏的《Theme from Schindler。's List(《辛德勒的名单》主题曲)》?”恍惚之间,她好像听到那个人工智能用它多年不变的平和语气问着。

“Ludwig Patzig(路德维希·帕齐希)。”她提着一口气,含含糊糊地回答。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不过弹指瞬间。清凉而温暖的感觉从后心处传来,春水般破开了冰封的经脉,手上、臂上时有微凉,感知渐渐回笼,褚阳下意识地持着警惕,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璀璨星河在一片模糊中晃动。

上面似乎有片云在飘。

褚阳颤着手去捉,捉到的是一片触感细腻的袍角。

“别动。”白衣男子的嗓音依旧温雅,褚阳轻出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下来,沉声道:“云中君,多谢。”

她又转了转眼睛,看到不远处溪流蜿蜒,夜色中水波明暗不定,云中君跪坐在她身旁,宽袖微挽,露出素白的腕,银面具静躺在他的白衣旁,显得无咎无辜。

清风微动,云中君俯身看向褚阳,眼中的澈静好似高山之下如镜的湖泊,褚阳望进他眼睛里,一时间竟忘了反应,由着他用沾了水的素帕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

而后,褚阳看到云中君清淡地笑了一下,风姿寰宇无绝。

景行山雪,多少清高,云海浩荡,多少辽阔。褚阳本是极为冷漠的人,此刻却觉得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她坐起来,抬手按向自己的心口,听了片刻,问:“云中君,你给我用的是什么药?”

“我回了趟景行山,翻遍医书。”云中君叠帕子的手一顿,开口时答得不疾不缓,“只找到‘祛恶方’中的补方勉强对症。”

“嗯。”褚阳低低应了声,拿过一旁的银面具,撑着身子站起来,因身上无力,脚下不稳,待她站稳,虽不狼狈,却也显得十分虚弱。

她平静地道:“景行乃百道之最,药方自也然是世上最佳,我的确没见过这么有用的药。”

“是吗……”云中君似是叹息一声,垂首束起袖子,“你在哪儿驻军?”

褚阳侧首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蹙眉,边向东南方向走,边问:“殷朔凶险,你何必在此停留?”

云中君白袍抚过浅草,无声跟上,一时没有回答。

褚阳走得端正、也很慢,她拿着银面具,清瘦的背影在远处火光投来的赤色中斑驳,却仍显得气势肃穆。

他感到喉间像被什么东西阻塞,褚阳和他之间像隔着无形的熊熊烈火,让他无法近前。

不愿吗?

或许确实不愿从此陌路而行,但或许更不愿的,是见她处万人之上、游离于乾坤之外,茕茕孤立,而他却只是那在万人之中、乾坤之内,只能被她俯视的人。

“你向哪儿去?”他蜷了蜷手掌,出声问道。

褚阳遥遥一指,答得自若:“去找我那支——还不知是死是活的医队,迟恐生变。”

云中君轻步上前,将手缓缓放在褚阳的肩上,眸中含光:“我背你。”

等褚阳将臂环在云中君肩上时,尚有些怔愣。隔着缁衣和素袍,她感到了云中君的体温,虽然温暖,她却感觉像在教室里打开了中央空调,身上又寒又暖。

云中君走得稳,白袖轻快地飘在褚阳的膝上,时不时光风剑的剑鞘也划过,褚阳合上眼睛,撑着后颈不让面颊贴上他的发。

风吹得轻,遍地的火光远离了,他们向星光而去。

云中君听着背上的人轻缓的呼吸,低声问:“你昏迷时说的……话,用的是你以前用的语言吗?”

褚阳怔了片刻,道:“什么话?”

云中君想如实将她的发音还原,却感到喉中有些烫,他还是回答道:“劳……德微克,派奇。”

恍惚之间,她想起了火海中莫须有的问答,她下意识地又说了一遍这个名字:“Ludwig Patzig……大提琴手。”

大提琴手?一种琴的琴手?云中君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即刻记下了这个名称,他希望褚阳解释一些、多说一些,可他没有说话。

但褚阳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她继续道:“大提琴,弦乐。以金属为弦,木为腔身,马尾为弓,其声沉、厚、宛。大提琴手,即以奏此琴为业者。”

“Patzig是奥地利人,名字用的是他祖国的语言,英语是那里的通用语言,我学习时时常用到,而我的国家有自己的语言,传承五千多年,我用了十七年,虽然……”

褚阳的话未说尽,“虽然”二字已轻下去。云中君只考虑着她话中另一个世界的样子,又意识到这是个人名,心中竟有些茫然——褚阳她说出这个人名时的语气,亲切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