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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女(348)+番外

战场上被杀了的牛马都成了他们的粮食,有人饿极了,顾不上生火就连血带肉地塞进了嘴里。

见此景,钱展皱起了眉头。

他原本是鄜州一家农户,六年前鄜州大旱,他为了多换点粮食给妻儿,与同村十余名青壮一起投到了彰武节度使麾下,彰武军六年来多是应对大蕃和羌人偶尔越境侵袭,一年也没有几次大的战事,因应勇杀敌,又与一位副将攀上了交情,钱展一路升到了校尉,也算吃起了官粮。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般过了,可彰武节度使突然造反,他们彰武军上下一夜之间成了叛军。

喝完最后两口糊糊,钱展站了起来。

这片战场上的尸体太多了,天气又热,若是这般放任下去,不用别人来打,他们先得给熏得投了河。

“咱们把同乡的尸身收殓了吧。”他对其他人说道。

有些人原本啃着牛肉正高兴,听了这话,纷纷站了起来。

目之所及,皆是被踩踏过无数次的尸体。

钱展弯下腰,将一具尸身犯了翻了过来,那人脸上全是泥,钱展叹了口气,用陶盆打了水将那尸体的脸冲洗了干净。

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哀嚎:“阿财!你怎么就这般死了?!”

一汉子跑了过来,从钱展的怀里将尸体抢了回来。

似乎是被人一棒子敲醒,刚刚还在一种怪异喜悦之中的幸存之人纷纷醒了过来,去找自己同乡、同伍。

天快黑的时候,死去的人整整齐齐一个接一个被放在地上。

有个老兵被砍断了腿,血一直止不住,眼看也是要死了,他求人找出了他侄子的尸体,自己扒着泥爬过去,躺在了那旁边,不多时就没了声息。

钱展带着十个人走到了河中府城下。

城门上陈家部曲张弓以对。

“我来与你们换些木铲。”钱展说道。

在他身后百丈之处,叛军们沉默着把一些穿着陈家部曲衣衫的尸体堆在那。

“我要葬了我们同袍,你们也把你们的人带走吧。”

陈家部曲们面面相觑。

当兵的还是众人来自各处,原本素不相识,部曲却是世代相传供奉于世家,父子兄弟同战迎敌是寻常之事。

在百丈之外,就是他们的兄弟、父、子……

城墙上一支箭射了下来。

“我们与尔等叛军无话可说!”

身边有人痛骂道:“我们是叛军,那些可是你们父兄同袍!校尉,我们就不该做这好人!”

罢了。

钱展带着人后退,那一堆尸体就留在了距离河中府百丈远之处,天气这般热,到了明日夜里大概就要臭了。

一面想收殓同袍,一面又怕两面再攻过来,钱展便只安排四千人用枪矛刀等物挖坑埋尸,半日一换。

换班挖了一夜,到了第二日白天,叛军尸体被埋了大半。

清晨时分,挖了后半夜的钱展打着哈欠正要小憩,听着一人道:“走得早,好歹有我等收尸,我等死了,又如何呢?”

钱展说不出话来。

如何?不过是被人骂“叛军”罢了。

第二日比前一日还热,不说尸体,连他们舍不得吃完的牛马都臭了起来,做饭的陶盆连接水都不够用,有人把牛皮剥下来盛了河水慢慢澄净,水是干净了,喝起来也有一股臭气。

人们却仿佛喝不出来似的,他们身上都有血,血臭尸臭萦绕不去,口鼻之中早被塞满了。

尸坑也更难挖了,握惯了刀枪的手上起了水泡。

钱展已经明白了,这些朝廷和世家的是要困死他们,他们不打算再与他们对战,把他们活活饿死倒是更容易些。

空荡荡战场上,连敌军的影子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死了的尸身。

“校尉,不如我们往北逃吧。”

钱展看向说话那人,道:“北面有定远军。”

“我就是说往定远军那逃啊!”那人生了双黑亮的眼睛,脸上黑红还糊了泥,让人看不清长相,“定远军那有粮食,咱们没打定远军也没杀定远军,他们总不能看着咱们饿死吧?”

钱展皱起了眉头。

“咱们可是叛军……”

那人往钱展身边凑了凑,掰着手指头说:“咱们现在就三条路能走。一条路是死等,等死,一条路是咱们降了朝廷,校尉你看看,这些人为了要困死咱们连自己同袍的尸身都不顾,咱们降了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还不如降了定远军,我有个同乡是斥候,跟我说看见咱们以前被抓的人都在绛州种地,虽说是被严管着,一顿可是能吃两碗粟米饭。”

钱展着实为“两碗粟米饭”心动了。

看了一眼这看不清面目的兵卒,他又看看四周,小声道:“我们上万人,去了绛州,只怕定远军也养不起了,不如你去看看,若是能行,就跟定远军打声招呼,回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