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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女(585)+番外

“好,真好。”沈秋辞低着头重新整自己的衣衫,听见自己的声才知道自己将无尽的欢喜凝成了短短的三个字。

又过了片刻,衣衫齐备,鞋袜穿好,他终于能笑着调侃:“你现下定是与当年的林大侠一般无二。”

林昇一声长叹:“唉,时势变换,运道浮沉,连这天下都变了样,唯独我风流依旧,实在是……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刚站起来的沈秋辞笑出了声,手扶着身侧床柱,几乎要笑倒在榻上。

瘦高的女子走上前拉住他的臂膀:

“脏衣由得旁人处置,走,我带你去吃烤肉胡饼,那店家是从北边迁来的,味道比起北疆的也不差,吃完了咱们还得跟同行之人汇合,今日怕是得赶路到人定之时*。”

重新站在天光下,一切仍是晦晦不明,可只一条锁链锁了自己和林昇,沈秋辞的眉眼皆是被帛带遮住的舒展。

他听见了四月的莺啼。

翠叶生发。

新花将绽。

林昇穿着劲装皮甲,外面罩了斗篷,两人并肩,也无人能看出是被锁在一起的。

偶尔手指和臂膀隔着斗篷撞在一起。

人间就是好人间。

……

洛阳城中,天下第一才子、南吴圣台大学士谢引之笑着道:“卫氏建黎,已是梁国叛逆,本使实在不知梁国竟衰微至此,满朝文武在列竟无一人敢提出兵伐逆。”

竹林簌簌作响,坐在棋盘前的老者低着头,谢引之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阵呼噜声响起。

老仆见状连忙轻拍老者让他醒来。

“嗯?棋走到哪一步了?我要占中腹!”

白透了的长须从棋子上划过,依稀可见有晶莹,是口水流在了胡子上。

谢引之两指拈子端坐,如一方陈砚。

五十年前姜清玄在长安骑驴过酒肆,数千里外金陵城里八百士子竞相学白衣。

五十年后,在谢引之面前的只是一个昏聩老朽。

他的两个外孙女在北地争辉,他的这幅枯骨在皮囊里渐渐委顿,才华与锐气都已经凝成了旧日的传说。

谢引之微微低头:

“姜相,一旦吴国沉陷,卫氏女同室操戈便在眼前,姜夫人仅剩的骨血若是都能保下,想来她在泉下也能心安。”

“啊……”老者摆弄了下棋盘上的棋子。

竹林里只有风声阵阵。

自从他称病之后,这片竹林里已经很久没有像从前那般热闹了。

看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落下,谢引之也落了一颗白子。

老者哈哈一笑,又落一黑子,连忙从局中拣去了几颗白子。

这是他赢的。

谢引之放下手中棋子,轻叹一声: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您庇护梁后二十余载,终究要看她在七步之内如何成诗。”

额前不胜簪的乱发被风吹得大动,老者弓着背收拾棋局,拣了几下又打起了哈欠,幸好没有再睡过去。

“年轻后生,当不来老成说客。”他似笑似叹,“苏秦张仪,朝秦暮楚,事无定主,你只学了皮毛。智晖小和尚教你入世之后再求出世,却没教你入世,既然一颗心只求尘世外,自然不屑寄身帝王家,又怎做得了纵横之事。”

一把黑子落在棋盒里,多余一颗白子,被干瘦苍老带着极重笔茧的手拣了起来。

“谢昶一心事大梁,却死在申家手里,小后生,你也先自寻后路吧。”

白色的棋子被轻轻放在天元上。

谢引之微微抬眼,只见姜清玄一双苍目直直地看着自己。

垂眸一笑,他将那枚白子收到自己这边的棋盒:“学生要在洛阳寻两个人,寻到便走,倒也无意做苏秦张仪。”

“哦,那就好。”

因把仆从也打发了大半,竹林也无人打理,隔年的老叶被吹打成了青灰色,飘飘然落在空荡荡的棋盘上。

“南吴偷袭大梁的复州,造下杀孽重重,谢使在洛阳睡觉时候还是惊醒些。”

“学生知晓,多谢姜相提点。”谢引之站起来,脚下一阵脆响,竟是戴了镣铐。

他如今还是大梁的阶下囚。

这位天下第一才子转过身要去,又转回来对姜清玄深深行了一礼。

“姜相,春风渐暖,南吴百姓也在水火杀孽之间……”

老者打了个哈欠,仿佛闲话道:

“金陵贵子多豪奢,金花玉树绕台城,青牛拉车使棉布铺地,为赛牛车更是暮春之时直踏太湖岸边千亩良田,湖岸渔农人家家破人亡不可胜记,这就是去年之事,死些该死之人,世上杀孽也能少两分。”

老竹苍翠,韧而不弯,不过叶子乱了些。

短短几句,说得谢引之无言以对。

南吴也罢,北梁也罢,世家豪族人人将百姓当鱼肉,想从他们的身上取下用之不尽的膏脂,淮水两岸早成了一把把苦柴,只等被人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