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弹的是一首《定风波》。
这些天他夜里读了不少诗文,有自己的,也有旁人的,他觉得这首《定风波》恰好能回应曲中的迷茫: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首《定风波》是他写的,可他目前还没有写。
苏轼从后人的记载里读了“此心安处是吾乡”背后的故事——
好友王巩受他的乌台诗案牵连被流放岭南,歌姬柔奴毅然随着王巩一起去。后来好友归来后他们再聚首,他好奇地问柔奴:“岭南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吧?”柔奴却笑着回答:“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他听了只觉不仅自己幸运地交到了王巩这样的好友,王巩更是幸运地有这样一位聪慧通透的解语花陪伴左右。
于是他写下了这么一首《定风波》。
苏轼从“笑时犹带岭梅香”弹到“此心安处是吾乡”便收了手。
外行人自然听不出曲中的诸多变化,可所有人能感觉两段曲子仿佛在一唱一和。
有种奇异的契合感。
至于苏轼两人弹的是什么曲子、用的是什么指法,外行人就听不出来了。
反正要是可以用感觉来评分的话,正在看直播的人都感觉苏轼肯定是接上了!
果然,里面传来一声“可以”。
吴普耳朵灵敏,一下子听出那是把略带沧桑的女声,对方年纪应当不小。
琴声再一次从屏风后响起。
这次的琴声厚重而深远,仿佛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前方道阻且长。
可人不能因为山高路远就止步不前,所以琴声越发地雄浑有力,似乎有着不跨山过岭不罢休的决心。
琴声戛然而止。
苏轼这次略作思量,和了一首《满江红》。
这是他读的颇为酣畅的一首词,毕竟知晓了靖康之难后再读这首诗,他这个经历过大宋鼎盛时期的北宋人很难不心潮澎湃。
古曲谱用的是减字谱,它有一个特点是不标记曲子的节奏。
同样一首曲子,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理解,弹出来的曲调也可能有着截然不同的韵味。
苏轼弹的《满江红》就弹出了洪浑雄壮之感,激昂处仿佛当真能把那险隘重重的崇山峻岭统统踏破!
不管是屋里的人还是直播间里的观众,这一刻都莫名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什么高山,什么险峰,根本就不算事儿!等着吧,我马上就要把它踩在脚下!只要是我想去的地方,那就一定能到达!
这是古琴能弹出来的感觉吗?
吴普只想到欧阳修评价苏轼的那一句“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
文字能够做到令人“不觉汗出,快哉快哉”吗?
很多人钻研了一辈子,也不过写出几句酸诗几句酸文,读来一股子无趣的酸腐味。
可有的人写的文章就是能给人一种畅快非凡的感觉。
苏轼弹起琴来也一样,他的琴音和他的书法、他的文章一样,也许他的技巧不是最好的,也许其中处处透着打破了世俗标准的“不羁”,可就是让人觉得酣畅淋漓,一如欧阳修所说的“不觉汗出,快哉快哉”。
几乎是苏轼弹完《满江红》的同时,那挡在正厅之中的屏风突然被人挪开了。
一位鹤发老人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她年近七旬,满面风霜,一双手却还稳稳当当,不见一丝丝不该有的颤动。
即使已经长出皱纹,那依然是一双很适合弹琴的手。
这位肯定就是百琴堂主人了。
苏轼奇道:“不是还有一轮吗?”
“不用了。”百琴堂主人摇着头说道,“就算再来十轮,你应当也没问题。”
苏轼谦道:“我接触的曲谱比较多,总有能对上的。”
这是大实话。
基本常见的词牌苏轼都能弹上一段,诸多名曲更是烂熟于心。
主要是他们读书人就那么点爱好,平时聚在一起大多是聊聊诗文听听曲,可不就是比现代人接触的曲谱多得多吗?
百琴堂主人摇着头说道:“这一关根本不可能难倒你。”
古琴有三种音色,泛音、散音、按音,分别象征着天、地、人,她第一轮偏向于表现“天”,第二轮偏重于表现“地”,苏轼不仅轻轻松松听出她曲中之意,还直接来了个破而后立,“天”和“地”经他那么一弹仿佛瞬间开阔了。
技巧好的人好找,有这种胸襟、这种气概的人不好找。
苏轼也不是非要把三轮都比完不可,他好奇地询问:“那第二关是什么?”
百琴堂主人笑道:“第二关是‘八仙过海’。”
这却是个苏轼不知道的典故。
苏轼看向吴普,让吴普给解释解释。
后世那“八仙过海”的传说故事主要成形于元明时期,苏轼这个北宋土著不知道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