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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凰(109)+番外

马车继续朝城外驶去,途中又遇到几拨士兵,都没有再遭遇沈庆之那样的阻拦和检查,一直到出了城,向北驶出了约莫十里地。先让卫兵后退一段距离,楚玉掀开前头车帘,才笑着叫刘昶停下马车,将缰绳还给越捷飞。

刘昶站在车外,楚玉坐在车内,望着他笑道:“送到这里,应该安全了,请问皇叔,此行离开建康,可有什么别的打算?”

刘昶站在马车旁,神情忧郁的道:“这里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所,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有逃离这片土地了。”

越捷飞就在一旁,楚玉也不怕越捷飞听到,只断然的对刘昶道:“如此再好不过,逃离这个国家,不要再回来,我今日帮你,并不代表我决定背叛陛下,我只是不希望他造成太大血亲相残的杀孽,希望皇叔能够明白。”

刘昶想了想道:“这个我自然知晓,今日的恩情,他日若有机会,我必定会报偿。也许你听不进去,楚玉。”他叫了山阴公主的名字,“也许我这话不中听,但是我还是要奉劝你,陛下的身边,并不是久留之地。留在这么一个暴君身边,不见得会有多么长久的安宁。”

知道他是真心的担忧自己,楚玉心中一暖,微笑道:“这个我记下了,皇叔一路保重。”

目送刘昶慢慢的走远,楚玉目光一转转向一旁的越捷飞,冷笑道:“今天这件事,不准说出去,算是我帮你找天如镜的条件,如何?”

越捷飞正在发愣,听到楚玉这么说,他迟疑一下,便果断的点了头:“好!”

横竖已经是出城了,加上与越捷飞有约定,楚玉便命人分散开来寻找。

天如镜是从北面出城的,所以楚玉等人也从城北为起始,冒着漫天的风雨,但是这个时候,天如镜正在城东的东山脚下。

他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湿衣与肌肤之间一丝空隙也无,他的双脚踩在混着泥沙的积水之中,大风吹在他的身上,雨水浇在他的身上,他从里到外都冷好像一块冰。

天如镜却仅仅是静静的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的仰起头,抬起了湿漉而冰凉的脸,看眼前的东山。

第129章 朝花初凝露

叫做东山的山很多,贵阳有一座,山东有一座,这建康城外,也有一座。

东晋时候一个叫谢安的年轻人人仕途不利,便会稽东山隐居,直到四十一岁才再度来到建康(当时叫建邺)当官,在建康城外的一座山上住下,并将这座山命名作东山。

大约八十年前,在他的指挥下,东晋取得了一场以少胜多的决定性战役,这一战不仅暂时稳定了南北格局,也稳定了他在朝廷中的地位,从此权倾朝野,官至宰相。

东山在起这个成语,便是以这个典故而拟就的。

但是天如镜与这座东山的联系,却是他师父天如月告诉他,他是在东山山顶上被捡来的。

他今天魂不守舍的出了城,也不知道朝哪里走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他再度清醒过来时,便已经在这东山脚下。

这莫不就是天意?来到最初开始的地方。

雨水浇在头脸身上,流水顺着脸颊一波又一波的刷下,似乎不会有停下来的时候,但是天如镜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他的思绪空渺而迷惘,清澈的眼眸写着浓浓的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师父曾告诉他,使用神物的没有别的要求,只需要心志纯一,全无旁骛,之所以选择他作为继承人,是因为他心思单纯没有杂念,他从前一直不曾多想这些,可是自今日始,发现再也无法开启神物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杂念,已经纷乱得几乎不可收拾。

他越是想要专注,越是无法凝聚心神,仿佛千丝万缕密密纠缠,令他惶恐令他不知所措。

师父是个骄傲的人,当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开启神物的时候,便将神物传承给他,而后悄然自尽,可是他现在应该如何呢?

天如镜与天如月不一样,他并不曾因自己的失败感到耻辱什么的,也没有自我了断的念头,他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现在就要去找传人了?可是应该往何处去寻找呢?

没有人能指导他,没有人能给他做出正确的示范,而天如镜还太过年轻,纵然心思有十分的通透,却缺乏足够的阅历与从容回转的冷静。

站了不知道多久,他直觉的认为应该做些什么,便慢慢的抬起了脚,朝山上走去,才起步,长时间凝立不动的双腿才感觉到麻木,脚下一阵虚软刺痛,天如镜狼狈的摔倒在泥水之中,头脸身上,都沾满了泥沙。

他在地上伏了一阵子,才慢慢的爬起来,拖着依旧有些刺痛发麻的双脚,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山上走去。

风,在此时越来越大了,密如麻的白色雨线被吹得东倒西歪,一波一波的,好像源源不绝的波浪,而在这个天候下攀山的紫色人影,也歪歪斜斜的,几乎要跌倒。

脚下的泥土浸饱了水,湿滑而泥泞,天如镜的脚有时候陷入泥坑之中,有时候一踩上去又几乎滑到,跌跌撞撞的走到半山腰,他脸上身上已经多了几处瘀痕擦伤,身体的疲惫和疼痛交错着折磨,刹那冰凉刹那火热,可是奇异的,被迷雾笼罩的心灵却逐渐的清明起来。

什么也不要去想,就是这样。

他抬手抹去蒙住双眼的雨水,朝上方看去。

并不是多么高的东山,在夜色的作用下竟有一种巍峨森严的错觉,山上林荫重重,黑漆漆的压着视野,大雨滂沱如瀑,遮蔽住前方的路途,但是他只需要前行。

继续前行。

轻轻的舒了口气,天如镜继续朝山上走去,一次又一次的滑倒,使不上力气,就随手抓住身旁的草木山石,他全身都好像在泥水中打过滚一般,伤痕之上再添伤痕,冰冷的疼痛里,他迷蒙的眼睛却渐渐变得清醒而坚定。

风雨好像鞭子一般抽打着冰冷疲惫的身躯,整个人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了,浑身每一处清爽的,可是心中某一处,却整整洁洁,明明白白的浮现出来——

楚玉。

那一线斩不断的牵挂,陡然间的汇聚起来,让他清楚的感受到。

他的心被扰乱,是因为楚玉,这个女子太过奇特,她知道他知道的,她知道他不知道的,他怀念他们共坐一桌,她微笑说话的样子,有一种别人不知晓的亲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他知道,从未有过一个人,这样深刻的在他心里留下烙印。

就连天如月也不曾。

微微的甘甜,微微的苦涩,会不小心想起,会看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失了神,他好像完全不像自己了,可是却又好像更像是自己了。

在这漆黑如墨,风雨大作的夜里,在这阴影森然,泥泞密布的山上,不解情愁的少年天如镜,胸口却有一块新鲜干净,那么羞涩而生涩的,缓缓绽放开来。

宛如才开启的花瓣上,凝结出生命中第一滴晶莹的露珠。

疲惫反复积压,灵魂却是前所未有的轻盈,轻得好像要飘出身躯,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逐渐的减弱,到终于抵达山顶的时候,雨终于停了,空气里是一片喧嚣也似的清爽,天边蒙蒙的微白。

山顶上近崖处的树下,有一块一尺高的园形石盘,石盘上刻着纵横十九道纹路,天如镜低身去抚摸那已经有些模糊的线条,擦伤的指尖微微刺痛。

他发了一会呆,忽然似有所感,转过头去。

天色陡然发亮,天边的层云镶着金色的边,云彩流动着滚动着,渐渐的染上微红带金的颜色,好像整片云霞被火烧一般,忽然,云间好像裂开一大条缝隙,金色的阳光从缝隙中透出,好像长剑斩开最后的暮色。

下一瞬,一轮红日,从沸腾的云海,跳出!

天如镜屏息看着,他的心,也仿佛随着太阳跳出云层,一并跳出了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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