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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2)+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来的那人便朝嘉安笑,“你听见了,姑娘教你呢。沈姐姐虽凶,比起陈爷总还好些。”

沈青宛立刻接过话茬,“顾公公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就那么不招人待见么。”

话是嗔怪,声音却软绵绵的。顾延之握住两手揖了一揖,说:“姑娘这就想多了”。

顾延之来找寿光殿的管事送茶叶,可巧人刚得了上头的赏菜,去给太子磕头谢恩。顾延之没什么别的要紧事,把茶叶放下就搭讪着走了。甫一出门,看见沈青宛立在廊下,假装喂着一只路过的灰雀儿,见他出来,也并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后头,顺着夹廊一路同他走出去。

夕阳的余光消散,天际有一抹胭脂似的霞彩。

夹廊上没有人,他们这样前后走着,莫名就有一种非常市井气的画面:她是南城绸缎铺老板的女儿,他是她母亲那边的亲戚——表哥,或者不拘哪个远房的哥哥,节下来家做客,送几色茶点见礼,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在二楼隔着雕花窗扇看他,母亲推她,二姑娘去送客么?她羞红了脸不语,站起来把辫子一拉,“才不去”。

可到底还是跟在他后头,辫梢在指缝里滑了又滑。表哥慢走,她说,问姨妈安,闲了常来坐坐。她理直气壮,这是替母亲说的。

沈青宛把拳头抵着唇,轻咳了两声。

“不是我说,小安子未免有些太活络了,话又多。他一向喜欢粘你,你还不多教导他。”

顾延之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人,我哪管得了这么宽。”

“那下回他挨板子,你接着给他搽药。”沈青宛说。

太监这行当讲究师徒辈分,十来岁的乡下孩子,一入宫就有管事的来挑,跟着学规矩,伺候主子之前,得先给师傅当奴才。管事太监屋里往往有一根巴掌宽的毛竹板,二尺来长,泛着油亮,稍有不合意处,不由分说,抄起来三五下就可以叫小太监们满地滚着哭爹喊娘。

沈青宛昂着小巧的头颅,把侧脸对着顾延之,在昏暗的霞光里,她的鼻梁、眼窝、眉梢……一一打出立体的影子,像尊秀丽的雕像。顾延之心里动了一动。

“你最近……好不好?”

沈青宛笑起来,手帕在她指尖一圈一圈地绕着,又松开。“好不好——你看我像好,还像不好呢?”

顾延之把两手往袖口里一笼,故意地朝那雕像似的脸上看了几眼,“我要说不好,你必要问出个一二三,再挨着条儿回来驳我,为免听你噜苏,你知道我一定是说你好的。”

沈青宛扑哧一笑,帕子往他脸上飞过去,带着香风的缎子拂过耳垂,凉丝丝的。

“我连饭也没顾上吃,巴巴儿跑到一堆太监里头来,你倒是说个不好的给我听听呀。”

她撇下他径自往前走了,但顾延之并没有要追过来的意思,她便站下,回过脸,“你跟他们不一样。”

顾延之这才微微笑了,“为姑娘这一句,我该有两天食不知味了。”

沈青宛睨着他,“你同小安子两个是怎么,一个吃淡了嫌没味儿,一个吃咸的尝不出味儿——说起来,你叫人给我递话,是有事?”

顾延之脸上倏地热了,但天色这样暗,一定没人看见。手帕给他攥得有些发湿,他往前倾着身子,声音本就压得低,愈发显得紧张,“我不好往你房里去,所以……有个东西——”他匆忙地往她跟前推,沈青宛不接,他又往她手里塞。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是前日得了赏——我想这样东西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所以……还是请你帮我收着罢。”

“是什么?”她执意要问出来,但顾延之只说,你拿了再看,拿了再看。

推拒两个来回,顺势也就接了,才要打开,顾延之却拦住她,“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回去再瞧。”

她抿起嘴,颊上一片桃红浅浅地晕着。

这时候的天也奇怪,说要黑,仿佛一句话的工夫就万籁俱寂。一时间两人都噎住了,除了各自微笑,仿佛也没有别的话讲。忽听见有人过来,顾延之抬起头道:“那末,我得走了,该掌灯了。”

沈青宛背倚在门闩上,掏出那团东西来。白绸帕子折了好几折,飞快地掀着,指头有些发抖。

掀到最后一层是个锦囊,打开才露出两只亮闪闪的花丝金耳坠子,镶了指甲大的红宝石。

女人的首饰,任谁也不会赏给太监,必定是顾延之托人去宫外买了来,在她面前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了要让她知道他的心意。沈青宛不由得发笑。顾延之这番机巧的心思,是与别人都不同的。

她来的时候,顾延之在宫里已经七八年了,有次问起来才发现是同乡。宫里北方人多,难得像他们这样打江南千里迢迢地来谋生,自然很快就混熟了。在宫墙里,同乡就是心照不宣的小圈子,也有人指摘他们结党营私——大大小小的事总互相照应着。嘉安进宫后,也是因此得到顾延之的照应,学了认字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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