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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43)+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大概看错了,剔着蟹肉的手停了一停。“以前有位管事公公,略教奴才认了几个字。”嘉安把碟子放到他手边,“不过他早不在了。”

“怎么没的?”

嘉安笑着,“怎么赶着节下提这茬,怪不吉利。”

景承也笑,“也对,不提死人。”他探着身子从食盒里拎出一只螃蟹来,“这怎么弄?巴掌大一点肉,倒要十几件物事来拆它。”

“那也用不着您老亲自操刀,”嘉安来他手里夺,“看剪子扎了手。”

“朕连剪子也不会用?”

他拿着那把金柄尖头的小剪子去铰蟹脚,咯嘣一声脆响,碎壳渣子溅到嘉安袖口里。嘉安往后一跳。他吃吃地笑,抓住袖子故意往里瞧,手顺着袖管伸进去摸着要找出那块壳来。

“嗳!”嘉安跺着脚嗔笑。

他顺手拉过嘉安的手腕闻了闻。衣裳熏了苏合香。他喜欢看嘉安惊慌失措,尤其是他自己面无表情,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对面的慌张就更有趣。

忙活半天才剔出半壳肉,一只螃蟹倒扔了一半。“过来吃了它。”他擎着对嘉安道。

“奴才万死。”嘉安飞快地跪下去了。

“你不吃葱姜对不对,”景承仍然往他面前递,“醋也不要?”

“是,”嘉安小声说,“劳您记着。”

他扎煞着两只湿答答的手看嘉安吃东西,垂着眼,一小口一小口的,斯文乖巧。嘉安最好摆布,一点吃的就能哄得他死心塌地。但他自己也是乐此不疲地投入到这游戏里去。

第29章 暧昧如斯

他把人都遣散了,深秋的下午,屋子是胭脂的暖红色。朱砂墨在砚台里盈盈晃动,一滩微缩的小太阳。景承不爱看题本,连篇累牍的车轱辘话,必须淘金似的把那一两句最有用的澄出来。他们就爱这样,直说要钱或是要人好像非常羞涩,耻于开口似的,先扯一通风调雨顺,问圣躬安,再假装不经意,蜻蜓点水似的提一嘴难处,“乞皇上酌情体谅为盼”。只有告别人的状才突然爽快起来,泼墨挥毫。说了也没用,他们从来只会这么写。

“你看看这说的什么鬼话,”景承把一本折子甩过去,“连文字都不通,怎么不找个师爷。看得朕头疼。”

“总算他诚恳,还是自己写的,皇上多担待些。”

“我看他还不如你,改天叫你去他府里做师爷。”

嘉安没看里面的字,只拾起折子放好,添了热茶给他。“那也不错,月例照给?给就去。”

“谁信?”景承睨着他笑,“你舍不得离了朕的。”

嘉安脸红了,他不吭声,蹲下去坐在脚凳上。

“读到哪了?”景承随口问。

“错斩崔宁。”嘉安捧高了书给他瞧,他们从宫外捣腾回来的。今天景承特地恩准他不用站规矩。嘉安坐得矮,从上面看一副专致的神气,下颌尖瘦,眼皮子耷拉着,乖顺地倚在榻上。景承不说话了。这会儿太静,可以听见院子里树叶的声音,失去了一切水分的、枯脆的植物残骸,碎在地上,阳光里懒散地躺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他觉得安静很难得。

他叫嘉安到榻上来,隔着炕桌面对面坐着,专心读各自手里的东西,不说话,偶尔抬起眼皮,可以看见嘉安头靠着窗子,蜷起双腿斜卧着,把书搁在膝盖上,一束金黄的阳光渐渐斜到他脸侧,嘉安眯起眼睛躲着它,悄无声息地翻了一页,露出不设防备的松懈的微笑。

但他手边的茶总是热的,墨也没有干过。嘉安像只猫一样懒散但警觉地留心他的需要。他们各占着一隅。

晚些时候景承结束每日例行冗长的批阅,站起来跨过炕桌到嘉安那侧去。嘉安仰着脸羞涩地微笑,等待他过去,虔诚的表情仿佛迎接一个从天降临的神。他倚着窗坐在嘉安旁边,和他一道看那本书。他以前看过好几遍,已经知道哪里会引人发笑,哪里该捶胸顿足。他一言不发地等着嘉安的反应,好像他们在同一条路上奔跑,他孤独地先到了某个中点,停下,回过头去等着嘉安慢慢赶上来。

假如不是傅嘉安?换一个大概也是这样,只是找人陪着的话,是谁都没分别。但由此就要引发很多麻烦。譬如一个妃子陪他吃了蟹,明天就有另一个赶来陪他吃点心,后天又会有人期期艾艾地请他去看她跳舞。到最后不得不做些他不喜欢的事。

风花雪月一旦变成公务就不再诱人了,还不能拒绝,她们最会哭哭啼啼地诉衷肠,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和不公,别人有的她没有。他像被绑架了,周旋在不同的势力里。示弱也是一种势力。他就怕麻烦。

她们真的爱他么?那也未必见得。宫里的女人爱儿子甚于爱儿子的父亲,尤其在他,没有立后,没有子嗣,谁都想抢做第一个。在这场比赛里,嘉安甚至不配入局,这恰恰让景承感到舒适,因为和所有人的利益都不冲突,他也不必在意嘉安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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