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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106)

欧阳修把刚收到邸报展示给他们,得意洋洋道:“怎么样,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吧?”

“狄青狄兰管我们鸟事,”陈恪几个把那邸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看完后,非但没有奉承他的意思,反倒质问道:“怎么没有陈叔叔的消息?”

“嘿,不爱国的臭小子。”欧阳修笑骂一声,正色道:“要是这上面,有了陈知县的名字,你们才该哭呢。”

“……”陈恪几个不解的望着他:“什么意思?”

“这个案子,得罪的人太多,你父亲要是因此扬名了,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欧阳修淡淡道:“这是官家在保护他。”说着不禁感慨道:“三代以降,找不到第二位,这样替臣子着想的君王。”

“我只关心,我爹什么时候能出狱!”等待的时间太久了,陈恪很难保持心境的平和。

“没耐心的小子,要对长辈保持尊敬。”欧阳修瞪他一眼,捻着胡须道:“汴梁城不会有专门的指令了。”

“你怎么知道?”

“用心看邸报,”欧阳修用蒲扇拍一下他的脑袋道:“上面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现在湖南两广的一切军政大事,都是由狄汉臣来独裁,自然也包括你爹的案子!”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恪几个焦急问道。心说,难不成,还要再演一出千里奔狄青?

“是啊,怎么办?”欧阳修促狭笑道。恨得陈恪他们,真想把这老头按倒打一顿。

见几个小家伙火气上涌,他才摇着蒲扇,悠悠道:“什么都不用办,官家是个重情之人,像陈公弼这样不畏艰险、公忠体国的大忠纯臣,官家必定有妥善安排,不会让他有闪失的……”顿一下,深有感触道:“说起心细,大宋朝没人能比得了官家。”

同样一份邸报,陈恪他们只能了解表面,欧阳修却能看出那么多道道来,这就是差距。

见几人将信将疑,欧阳修大声道:“将心放进肚皮里,不信咱们打个赌,要是陈知县有闪失,老夫把这条命赔给你们!”

听他这样说,陈恪几个感到放心了许多,笑道:“咱们还年轻哩,不划算的紧。”

“老夫也不要你们的小命。”欧阳修嘿嘿一笑道:“老夫还得在这儿待上一年,穷乡僻壤的殊为不便,你们给我当上一年的小厮如何?”说着便分派起任务来:“我已经想好好了,猴哥儿跑腿,黑大个看门,小和尚扫地,三郎么,你给我当书童如何?”

“……”众人这个汗啊,却又有些感动,他们知道,这是老欧阳在提携他们……跟在他身边一年,只要用心学习,无论是学问还是见识,都会迎来质的飞跃。退一万步讲,仅凭‘欧阳修门人’这块金字招牌,也足以跻身士林,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了。

如此厚重的馈赠,从老欧阳嘴里说出来,却好像他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一点不让他们几个尴尬。和宋端平用眼神交流一下,陈恪点头道:“赌了!”

“小和尚呢?”欧阳修问道。

“阿弥陀佛,小僧扫地很在行的。”玄玉双手合十道。

“……”见他们这就成了一家人,把那小王爷赵宗绩给羡慕坏了,他在一边抓耳挠腮,却难以开口。他虑得不是自己的宗室身份,而是另外一层……

欧阳修似乎也有同样顾虑,所以对赵宗绩一直十分冷淡。这些天统共加起来,也没跟他说超过十句话。

“将来有一天,你身上利索了,”看着他受窘的样子,老欧阳终是不落忍,把陈恪几个发落去地里干活,这次淡淡对他道:“老夫便收你做关门弟子。”

“多谢欧阳公。”赵宗绩眼圈一下就红了,深深唱个喏,委屈道:“我从就没有一丝非分之想。”

“可惜很多时候,你怎么想的没人关心。”欧阳修感同身受的望着他道:“别人喜欢自己去想。”

“是……”赵宗绩深吸口气,紧咬着下唇道:“谁让我倒霉呢,连个无忧无虑的宗室也做不得。”

“不能这么说,人人一本难念的经,你这点苦算什么?”欧阳修开导他道:“不说别人,单说老夫,我自幼失怙、家贫如洗,屡试不第、无以为继……便不说了,且说当年我在人生最得意时,被政敌污蔑‘通奸’,不仅被贬出京,还险些身败名裂。那时我才三十岁啊,到现在,已经两鬓染霜精气衰了,你说咱俩谁苦?”

“你比我苦一百倍。”赵宗绩轻声道。

“我在最潦倒时,朋友们怕我出事,写信安慰我,我却回信向他们保证:第一,自己绝对不会自暴自弃,不会发牢骚。第二,我虽然被贬到夷陵那么个小县城,但是我会好好做官,勤于政事,绝对不会怠工。第三,我自己会‘日知进道’,钻研学问不辍。”欧阳修露出骄傲的表情道:“十年过去了,我可以说,我做到了!”

“是。”赵宗绩心服口服道。欧阳修被贬黜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如日中天的名气,他和范仲淹一样,都是在最困苦中升华了自己,一个成为圣贤,一个成为文豪。他不禁轻声问道:“你是如何在逆境中,克服沮丧的呢?”

“无它。唯‘自爱’尔。”欧阳修淡淡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对不起你,都可以原谅,唯独你自己对不起自己,不能原谅。”

“学生谨受教。”赵宗绩深深作揖道。

“谁也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欧阳修犹豫了半晌,还是多了句嘴道:“真若是有那一天,你得小心赵宗实。”

“……”赵宗绩悚然。

第96章 人样子

数日后,欧阳修正树荫下在跟五郎‘打双陆’。这是这个时代,极为流行的一种棋类游戏。

一套双陆包括棋盘,黑白棋子各十五枚,骰子两枚。玩时,首先掷出二骰,骰子是几,便行进几步。先将全部己方棋子越过对方,落到底线的,即获全胜。

由于这种棋戏进退幅度大,胜负转换易,因此带着极强的趣味性和偶然性,又离不开谋略,因此宋人不分层次,都十分热衷这种游戏。想不到的是,五郎竟是此道高手,与欧阳修杀得难解难分,陈恪和宋端平也在边上,一面看一面起哄。

正说笑着,在一旁打坐的玄玉和尚,突然睁开眼道:“有一队骑马的人进村了。”

三郎和宋端平霍得站起来,五郎也丢下骰子,跟着站起身。

“都坐下,”欧阳修笑骂道:“别一惊一乍的,那些歹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老夫门上行凶。”

陈恪几个可没他这份自信,从桌底下摸出了兵刃……清一水的镔铁直刀,这是捧日军的佩刀,抢自小关索几人手中。

看着手持雪亮兵刃,严阵以待的几个小子,欧阳修不禁苦笑:‘真是一帮暴力分子。’

攀上墙头。从祠堂的院墙往外看,只见几十名骑兵从乡间小道迤逦而来,陈恪他们才松了口气,要是来抓人的,不会这么不紧不慢,还唯恐踩到庄稼。

待那队骑士近了,便看清打头的是个穿一身白衫袍的青年人,正向人打听着什么。过一会儿,他便翻身下马,只带了两名随从,朝众人所在的祠堂走来。

“似乎是哪个将军的公子哥。”陈恪一松手,落地道:“估计是来拜会欧阳公的。”

“当名人真苦恼啊。”欧阳修捻须道:“帮我挡了吧。”

“好。”陈恪便走出去,正好在祠堂门口,遇上了那个白衫青年。他不禁一愣,这小子实在是太好看了……在阳光下,那眉目,那脸,那写意的神态,那雪白的衣衫,都让人目眩,实在是人间少见的美男子。

陈恪称得上阅人无数,本身也算帅哥一枚,但跟这年轻人一比,发现自己长得实在是太凑合了。什么叫天人之姿?什么叫潇洒出尘?什么叫翩翩风采如若谪仙?看看这小子,就都知道了。

那青年早就习惯了,被这样无礼的注视,他温和的笑笑,唱个喏道:“这位兄台请了,小弟狄咏,奉家父之命,前来拜会欧阳公,请问,他在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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