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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2)

很明显,这窝棚并不是陈老二的家,陈老二家在村子里,是有很宽敞宅院的。准确的说,那是陈老大和陈老二共同的家,兄弟俩虽然都成家生子,这些年又先后丧了考妣,但一直没有分家。

陈家以烧竹炭发家,拥有石湾村最大的烧炭场,虽然称不上大富,但家里有一双粗使丫鬟,厂里有十几名雇工,已经是石湾村的头一份了。

但是陈老二的三个孩子,如何会蜗居在烧炭场的窝棚里呢?

十岁的孩子头脑简单,只知道自己父亲一走,他们哥仨就被大娘撵到这里。年纪大的三郎和五郎,每天还得干活……烧炭需要大量的水,场里原有具水车,但春里坏了,大娘也不找人修,就让他兄弟俩一起汲水,每天必须运够足量的水,才给他们仨晚饭吃。

十岁的孩子,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上用水,好在雇工们看着兄弟俩顶可怜的,便抽空搭把手,兄弟三个才能有饭吃。

就算有人帮忙,就算每一车水都只装三分之一,对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还是超负荷超时间的劳动。从水车坏了到现在一个多月,兄弟俩一直是这样过来的,怪不得陈五郎一脸的苦大仇深……

但是今日,大娘一反常态,到了场里没有看看就回,而是整上午都在监工。这下可苦了兄弟俩,从早晨开始汲水运水,一直干了将近两个时辰,全都头晕眼花,手脚发软。结果最后一次汲水时,体质比弟弟要弱的三郎,脚下一软,便落了水……这就是那孩子最后的记忆。

什么大家都是落水,结果却大变活人?到底现在我是他,还是他是我,还是他中有我,我中有他?这让他搞不清,而且估计想一百年也想不清。

他终究是个乐观的人,决定在找不到办法之前,暂且先假扮这孩子,以免被人当成妖怪咔嚓喽……

第2章 兄弟

他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已打定主意把自个当成陈三郎,便不再闭眼装死。 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吼噜噜’一阵轰鸣,原来是从早到现在粒米未进,肚子打起了鼓。

“这么黑,”他不禁脸上发烧,看左右一片黑洞洞,只能瞧到隐约两团小小的身影:“怎么不点灯?”

“三哥莫是忘了?”两团身影愣了一会儿,较大的五郎瓮声道:“前后晌你去要过,大娘娘直是不给,还惨骂你咧。”

“靠……”他,也就是陈三郎不禁火气上涌道:“这是虐待未成年啊!”

“何乃未成年?”

“就是你们这样的!”陈三郎没好气道。

“那你呢?”

“这倒霉孩子,哪壶不开……”

陈三郎对这个世界,也是心怀畏惧,他还没做好跟外人打交道的准备,决定今晚先摸黑凑合着,横竖不会把筷子捅到鼻孔里吧?

“有吃的么?”

“有,有。”娃娃的心最敏感,察觉到他恢复正常,两个孩子也放松下来,小六郎马上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陈三郎这次没把他推开,任其靠在自己膝上。

五郎递给他一块锥形的物事。陈三郎接过来捏一捏,应该是块粗粮饼子,不禁自嘲的苦笑:‘这下指定捅不着鼻孔了。’便试探着咬一口,也不知是谷糠还是麦麸所制,反正口中喉中皆是粗粝的异物感,不禁皱眉道:“这能吃么?”

“能吃……”五郎瓮声道:“后晌就吃这个。”

“靠……”陈三郎郁闷的骂一声,但实在饿得狠了,也只能硬咽,却直翻白眼也咽不下去,嘶声道:“水……”

六郎便颤巍巍的端着一只大碗到他面前。

陈三郎接过来,猛喝两口才把嘴里的吃食交待,这才发觉水是出奇的清澈甘甜,这让他郁闷的心稍感安慰。

就着水把一块饼子吃完,陈三郎还觉着饿,下意识问道:“还有么?”

“有。”五郎又从怀里掏出一块。

“谢谢……”陈三郎接过来又吃下去,谁知非但没有满足,反而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就像饿了几十天一样:“还……有么?”

“有。”这下答话的是小六郎,他也把一块饼子递到三哥手里。

陈三郎拿过来咬一口,才猛然醒悟,自己许是吃了他俩的食物,登时老脸发烫道:“还有什么能吃的,我是说,你们吃了么?”

他吐字一含糊,两个孩子就听着费劲了,半晌才醒悟过来,五郎摇头道:“再没了,这三块饼子,还是鲁大叔偷着送来的呢。”

“有,我还有!”小六郎献宝似的捧一把东西到三郎面前。陈三郎捻一个,似乎是蚕豆,不喜道:“你从哪儿弄的?”

“三哥给我采的呀……”小六郎细声细气道:“你忘了么?”

陈三郎送到口中一尝,竟是生的,赶紧吐掉道:“这个得煮熟了再吃,不然有毒!”

“一直在吃啊……”小六郎捻起一个,送到嘴里嘎嘣起来,陈三郎夺都夺不下,赶紧把他手里的都夺过来,怒道:“吐出来,不许吃!”

小六郎乖乖吐掉,但显然被吓到了,眼里有晶亮的泪水。

“六郎乖……”陈三郎心一软,紧紧抱住他道:“赶明儿给你煮熟了吃。”

六郎听话的点点头,半晌才小声道:“可是饿啊……”

陈三郎把饼子送到他嘴边,六郎却抿着嘴不吃,小声道:“三哥病了,要多吃才能好……”五郎也使劲点头,表示附议。

陈三郎鼻子一酸,感觉眼眶发潮,不禁暗骂自己尿点太低,强笑道:“三哥又不是饭桶,吃饱了,吃不下喽……”好一个哄,才让六郎吃下那半个饼子。

六郎还不到四岁,今天担惊害怕了一天,早就精神倦怠,吃完便窝在他怀里睡了。陈三郎把他轻轻搁在身边,这才想起五郎来,歉意道:“你还没吃吧。”

“没事儿。”五郎憨憨一笑道:“三哥说过,睡着了就不饿了。这法子好用。”便也爬到榻上睡了。

陈三郎身子还虚,下不得床,加之六郎抱着他的胳膊,五郎抓着他的衣角,想活动一下都不能,只好也老老实实的躺着。

躺在床上,他发现透过棚顶的破洞,竟能看到灿烂的星辰,不瞪大了眼睛,发现星空是那么的美丽。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狠心人家,会如此虐待尚未成年的子弟,真应该大卸八块!

狠狠地诅咒那狠心的长辈两句,他又自己的处境发愁,一个小孩子家家的,难道要被一直虐待下去么?不如逃跑吧,可还有两个拖油瓶,这两个让人心疼的娃娃,显然把自己当成唯一的依靠,怎能一走了之?

‘两个小笨蛋,我自己还不知道靠谁呢?’陈三郎郁闷至极,终是在烦恼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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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喔……’一连串嘹亮的鸡叫,打破了黎明的静谧。

陈三郎整个身子都被两个弟弟给压麻了,睡得并不实落,因此鸡一叫就醒了。才发现小六郎直接趴在他胸口,还流了好大一滩口水。

陈三郎头次好生端详起这小弟弟,只见他睫毛长长,五官细致,应是个难得的漂亮娃娃,只是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脑袋大大,身子小小,破坏了应有的可爱,却更加让人怜惜。

他又转头看看五郎,这孩子其实也是皮包骨,但架子大,所以显得要壮实些。就算睡着觉,五郎也是眉头紧锁,表情严肃……说好听点是一脸正气的,说实在的,就是一脸苦大仇深。

‘这俩是我弟弟么?’陈三郎心头涌起丝丝暖意,这是作独生子的他,上一世从未感受过的。

外面渐渐有了人声,两个弟弟也被吵起来,小六郎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道:“尿尿……”

陈三郎支撑着起身,却找不到尿盆,还是五郎领着他出去解决。

两人一走,窝棚里安静下来,陈三郎才意识到自己的异样……浑身像针扎一样,还没怎么动,就一脑门子汗,显然正在发烧。他那来自后世的灵魂,是出身中医世家,虽然没有学医,但耳濡目染,勉强算个半吊子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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