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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242)

虽然被扶起来,赵允让却已是老泪纵横。

“老哥哥这是怎么了?”赵祯直起上身道。

“臣家出了不肖子,给老赵家丢人了、给官家丢人了。”赵允让一边流泪一边道:“臣恳请官家责罚,臣恳请国法处置!”

“什么不肖子?”赵祯一脸糊涂,对群臣道:“寡人的皇叔太激动了,先让他平复一下,众卿家有谁知情,不妨帮着讲讲。”

“回禀官家。”包拯自然出列道:“老王爷许是因为,昨日开封府抓了他家老十六的缘故。”

“啊,胡闹!”赵祯‘大吃一惊’道:“你怎能未经请示,就抓我的皇侄!该当何罪?”

“官家息怒,包龙图秉公执法,起先也不知道,是撞到了那孽畜的门上。究竟何罪之有?”赵允让摸干泪,为包拯解围道:“据说从他家里搜出来弓弩刀枪、还有一帮劣迹斑斑的匪人,可见抓得一点不冤!”

“哦?”赵祯这才坐稳了道:“包卿家,速速将来龙去脉讲来!”

“是。”包拯便从昨日的绑架案讲起,简略又精确的描述了整个案件,末了道:“根据昨晚的突击审讯,那帮匪人交代了几十起命案,只是尚需一一查证!”

“老哥哥,赵宗汉的所作所为,你之前不知道么?”赵祯眉头皱起道。

“老臣羞愧难当。我家里孩子太多,实在没有经历一一督促。加之不少人在成年后就搬离了王府,更是鞭长莫及。”赵允让黯然道:“过去,我一直把那孽畜当小孩子,以为他只是在外面瞎胡闹,谁知竟成了无恶不作的帮派头目……”

“皇叔说的是实情,孩子多了确实管不过来。”赵祯也不知心里是羡慕还是嫉妒道:“再说,十六还小,多半是觉着好玩,一时瞎胡闹,做不得数。”

“官家宽仁才这么说,但养不教父之过,那孽畜的罪过,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必须连带承担。”赵允让却一脸沉痛道:“微臣请辞去知宗正寺职,请剥夺王爵及一切职务,请赔偿所有无辜遭难的家庭,请求从重处罚那畜生!”

这一连串‘请’,把满朝文武都镇住了,包括赵祯,也对这皇兄刮目相看……如此痛心疾首的反省,如此诚心诚意的赎罪,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包拯也暗暗心惊……他听说昨天晚上,赵允让曾经亲自去找韩琦来着,看来就是得了这样的一计。联想到入朝时,韩琦那些异常的举止,他哪能不明白,那家伙是在试探虚实,以确定计策该不该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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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是个心软的官家,还很好面子。韩琦正是抓住这点做文章,让赵允让一上来,就抢先认错,对自己怎么狠怎么说。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他们无法指责他,更无法借题发挥。

反正以赵祯的脾气,总是会打折再打折的。到最后,差不多能不伤筋骨的度过这一关。

然而韩相公小小失算了——他用平时的官家,来推测赵祯此时的反应,显然把人看成了一成不变的,而忽略了情感、利害等各种因素,对人态度和决策的影响。

后世有句话说,人的情绪就像弹簧,你压得越紧,他就反弹的越猛。官家赵祯就是这种情况。别忘了,从年初到现在,几乎是大半年的时间,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大臣们见了面便对他说,你没有儿子,你没有儿子,你没有儿子!

没你妹的儿子啊!

第219章 帝心

大殿里鸦雀无声,臣子们都在等官家的下文,赵祯的两眼却望着虚空,思绪回到了昨天夜里……

垂拱殿御堂中,赵祯赤着脚、穿一身道袍,盘膝坐在蒲团上,最近他得了套道家的功法,据说按照此法调养生息一段时间,可以生精固元,大大增加生育的概率。这次宫里一下进来十名用古法挑选出来的女子,相貌都不重要,关键是宜男,现在就等着他的龙精虎猛,好为皇家播种新的希望了。

待赵祯调息完成,胡总管奉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看一眼那瓷碗,官家叹了口气,便接过来,捏着鼻子饮了下去。待皇帝喝完,胡言兑又奉上茶水给他漱口。去除口中难闻的药味,赵祯才舒了口气,望向静静侍立在帘外的石全彬道:“有什么事?”

“回禀大官。”内侍省副都知、勾当皇城司公事石全彬,低声道:“包拯把赵宗汉的外宅抄了。”如果一个皇帝,连京城发生了什么事,还需等外臣来禀报的话,那他的龙头,就离搬家不远了。

石全彬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赵祯听,可比包拯说得详细多了,尤其是引起恩怨的几十万贯,包拯给赵允让留了面子,石全彬却不会。

“看来这笔钱,至少是曾经存在过。”赵祯目光变得冷冽道:“我那堂兄府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要这么些钱要作甚?”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石全彬道:“五十万贯,可以做很多事了。”

“嗯……”赵祯长长吐出口浊气,伸手从几案上,抽出一张夹在《道德经》中的信笺。上面触目惊心的文字,刺痛着他的眼和心:‘……谈笑有重臣、往来皆权贵。可以拉帮派、结公卿。无御史之风闻,无大宋之君父。北魏仲达府、西汉王莽居。孟子云:‘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赵祯双手捏住那张纸,轻轻撕成了两片,再叠起来撕成了四片、八片、十六片,直到细小的在再也撕不动,才猛地一抛,纸屑如雪片般纷纷落下。

紧盯着那雪片,赵祯的声音阴得滴水道:“胡总管,其实早晨程修仪说的一点都没错。”

那姓程的修仪,乃官家所爱的女子,今日却被逐出宫去。起因是为官家梳头时,打散了发髻,看到赵祯头上的白发明显增多,她心疼道:“大官可要保重龙体了,最近白发多了好多。”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赵祯望着镜中那张阴郁难散的面孔,叹口气道。

“大官说笑的吧。”程修仪用一把牛角篦子,从前往后替他轻轻地梳下来,然后一只手从脑后捋到发根一握,将长发提了上去,又拿篦子从后面往头顶梳理,梳上去后篦子便定在发根的稍上处,道:“大官是至尊,天下还有让你发愁的事?”

“怎么没有。”赵祯叹息一声道:“全天下都知道,寡人在为子嗣事发愁。”

“这没什么好愁的,官家先后诞有三位皇子、六位皇女,又不是不能生育,只是缘法不到罢了。”程修仪一手提着官家的长发,一手将一根发带在发根处绕过,拽着一端,用嘴咬着另一端,穿过去手一紧,然后双手将发带系好了结,道:“六十老翁当爹的也有的是,大官才四十多,有啥好愁的?”

尽管都是些妇人之见,但赵祯听了却极为受用,笑笑道:“想不到,满朝公卿还没有你个妇人晓事。”

“他们怎么说?”程修仪再取下篦于绕着束发盘旋,长发便拧成了一缕,打好了结,再用一根明黄色发带系上。随口问道。

“他们要寡人从宗室中过继一名宗室子,作为皇子教育,以使国民心有所系。”

“奴奴怎么听着这么刺耳,国民的心应该系在官家身上,系在官家的儿子身上,系在个不相干的人算什么事?”那程修仪为官家插上一根玉簪道:“奴奴不懂大道理,也知道地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现在别人家的孩子,要来占咱们自家的地,官家可不能答应。”

“人家只是个预备罢了,等着有麟儿诞生,便把他送回去。”赵祯平日里,是不肯和女子谈论政务的,但这也是他的家事,所以没有避讳后妃道:“所以你们要争气啊。”

“奴奴说句不中听的,官家怕是上当了。”程修仪却幽幽道:“奴奴虽然在宫中,却也常见借住住成了房主,借用用成了物主的。人家哄你时说得轻巧,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了!人家会说,都是太宗皇帝的重孙,也有皇子的名分,亲生、过继有什么区别?做生不如做熟,国有长君……那是怎么说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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