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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53)

转眼到了四月,青神东门码头。

与上次到这里时相比,苏洵看到的景象,已是截然不同了。

庆历七年初,官府与码头包商,不惜耗费重金,在河滨滩涂的软土上打下七千多根木桩,修建了这个百丈大码头。这个码头的修建,使青神的重要性大大高--青神就是蜀中经水路通往乐山、夔州及江南广大地区的重要通道,又处于两州三县九乡的地域中心,一旦建好了基础设施,自然会成重要的运输枢纽。

在苏洵记忆中,这里只有一道栈桥,停靠三五艘船而已。但他眼见着偌大的码头上,樯桅林立、商贾云集,货物如山,一派繁华景象。不禁感叹道:“竟比眉山的码头还胜一筹。”

“怕是夫君的算盘要落空了,看这青神繁华的样子,花销不会比眉山小的。”程夫人温柔地抿嘴笑道。她穿一身剪裁得体的湖蓝色褙子,大大方方的素面朝天……这年代,理学还未诞生,女子抛头露面,就像身上要穿衣服一样理所当然。但也有些道学家,要求自家女人出门时,应以盖头罩面,这种变态的独占欲,自然社会所嘲讽,远未形成主流。

天性热辣的川妹子,只有夏天防晒、冬日防风时,才会以盖头遮面,像这般温暖和煦的春日,你就是走遍蜀中,也找不到一个戴盖头的。

他们身后立着两双儿女,兄妹几人正好奇的望向,码头上那一具具奇怪的装置。工人们正是利用这些装置,将沉重的货箱在码头和货船间装卸,看起来,似乎省力又省时。

“二哥,这是什么物件?”苏小妹穿一身淡粉色的襦裙,一双大眼睛灵动之极,伸着葱管般的手指问道。只听她声音像泉水叮当一样好听,显然完全康复了。

“形状很像桔槔,又像滑车。”苏轼定定望着那机械的运转,想要从中看出些门道:“应该是用了《墨经》所说的‘绳制’之理。”所谓‘绳制’就是滑轮原理:“同叔,你觉着呢?”

“就是了。”苏辙之前已经看过一次,自然想得更深道:“但知易行难,能把这些书上道理,用到实际的劳动中,效果还这么好。此人学以致用的领太强了。”

“眉山码头没见过这装置,应该是近年才出现,尚未传播开来。”苏轼一脸笃定道:““我看八成是陈老三捣鼓出来的。”

“还从没见二哥这样服一个人呢。”小妹咯咯笑道:“不管是不是,便往人家身上安。”

“嘿嘿,不信咱俩打赌。”苏轼笑道。

说话间,船靠上码头,苏轼第一时间向码头工人打听到,这种装置名叫‘起重机’,是陈家三郎设计出来的。

苏轼趾高气昂回来,刚想跟妹妹炫耀一番。却挨了父亲一顿爆栗:“刚下船就乱跑,不知道帮着搬东西啊!”虽然只带了必须的书籍衣物、日常用品,但毕竟是六口人搬家,装了满满十几口箱子。

码头的‘起重机’,不负责给乘客装卸行李,苏洵只好在码头找了个车夫,又请他帮着搬卸,自然得讨价还价一番。

“这么多箱子,一车可装不下。”车夫犯了难,道:“你们要去哪里?”

“先帮着找家客栈吧。”

“哦,你们这是要投亲吧。”车夫笑道:“不知官人的亲戚姓甚名谁。”

“呃……姓陈。”苏洵犹豫一下道。

“是住在文兴街的陈大官人么?”车夫一下来了精神。

“是。”苏洵也没想到,整个县城的常住户,就陈希亮一家姓陈的。

“以后要早报家门,”车夫登时热情起来,打个呼哨,召唤来两辆大车,也不要苏家父子插手,便手脚麻利的将行李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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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装好车刚要走的工夫,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姑姑,姑姑。小妹,小妹!”

苏家兄妹来谈笑风生,听到这个声音,都一起回头,便见新到的一艘船上,立着四个锦衣少年,其中两个在使劲的挥手叫喊。

小妹叹口气道:“怎么我们走到哪,这帮憨货就跟到哪?”

“不要这么说。”程夫人微笑道:“之元他们,也是来青神念书的,早晚会碰上。”

“碰见的越晚越好。”小妹嘟着嘴道。

“大表哥,想不到在这儿碰上,真巧啊!”苏辙和八娘的表情都颇不自然,只有苏轼,笑呵呵的与表兄弟们打着招呼。

“是啊,真巧。”一个衣着考究、面如傅粉的公子哥,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施施然从船上下来。苏轼、苏洵、陈恪,都算是相貌不错了,但跟他一比,才知道寻常帅哥和真正的美男子,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这公子哥就是程家长子程之才,字正辅。他步履潇洒的来到程夫人面前,作揖行礼道:“侄儿拜见姑姑、姑父。”

“嗯……”苏洵只哼一声,这倒不是针对他,而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正辅,你是带弟弟们来上学么?”见到娘家侄子兼未来女婿,程夫人自然亲热。

“是的姑姑。”程之才流利道:“侄儿想参加今年的抡才大典,无奈我父亲要求忒严,说我学识还不够,尚须用些苦功夫。”顿一下,他接着道:“听说中岩书院的王老夫子,是乡贡进士出身,才学渊博,治学多年,还与欧阳永叔、梅圣俞过从甚密。所以我爹便让我来跟他学习几年,这样下次大比就有把握了。”

程夫人只问他一句,他却把前因后果都详细介绍一遍,听起来十分的真诚。苏小妹却不易察觉的快速吐了下舌头,旋即恢复了淑女状。

第49章 比邻

程之才与程夫人说话间,他的三个弟弟,之元、之祥、之仪,也从船上下来……正是那日在眉山当街骑马的三位,方才大呼小叫的,也是他们三个。

三人见大哥和长辈说话,便索性不靠前,围着苏家姐弟唧唧喳喳。

“表姐,你们怎么不早知会声?不然和我们同路,不就省下船钱了。”程之元手里也拿着折扇,学着大哥轻轻摇动道:“而且我们程家的大船,可不是这种拉煤的破船可比。”

“多谢表弟好意了,”苏八娘温柔的笑道:“姐姐下次知道了。”

“和仲,你又有什么新作问世?”程之祥亲热的拍着苏轼的肩膀道:“上次你那首‘日月何促促,尘世苦局束’,被我那帮朋友很是称赞呢。”

“最近也有的,”苏轼毫无防备的笑道:“就在来的路上,便做了两篇。”

“快道来听听。”

“一首叫《江上看山》。”苏轼轻咳一声,抑扬顿挫的背诵起来,程之祥马上让仆人拿出纸笔,趴在地上记录。

而那年纪最小的程之仪,拿着册子凑到苏小妹身边,腆着脸道:“表妹,这是我最新的作文,请你斧正。”

苏小妹推脱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忍着不适看完。

“怎么样?”程之仪满是期待道:“这是我很用心写得呢,表妹,你给评判一下。”

“拿笔来。”苏小妹突然笑靥如花道。

“快快,拿笔来!”程家兄弟每人一个书童,闻得召唤,程之仪的书童,赶紧奉上笔墨。

苏小妹持笔蘸了墨,在程之仪的文后笔走龙蛇,落下两行隽秀的行书。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她一边写,程之仪一边念,念完之后一头雾水道:“这不是老杜的诗么,什么意思?”

“这是说你的文清丽、立意高远。”苏小妹把笔递还给那仆人,小脸写满郑重道。

“第一次得到你这么高的评价!”程之仪喜不自胜道:“看来我终于一日千里,要赶上你哥哥了。”

“我哥哥哪能比得了你。”苏小妹眼眯成两道弯,嘴角也翘成弯道:“他们一辈子也写不出,像你这样的文。”

“过誉了、过誉了……”程之仪挠头呵呵直笑,却没看到一边苏辙的脸上,满是古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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