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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1293)

“这只是我的猜测……”虽然在马车上,不担心被旁人听到,张辅还是压低嗓门道:“陪皇上进京的路上,偶然听人提起,皇上说我朝开国以来,每次皇位传承都会伴随着血流成河,原因就是兵权虽然名义上在朝廷手中,但被盘根错节的将门所掌握……”顿一顿道:“如果把兵权真正掌握在朝廷手中,那些藩王和勋贵将门关系再好,也没法发动叛乱……”

“真的?”张輗全身毛骨悚然。

“只是传闻。”张辅缓缓道:“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那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张輗急忙道。

“先看看吧,或许皇上过阵子又不这样想了呢。”张辅不置可否道:“从给先帝的谥号看,皇上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嗯……”张輗是了解他这个大哥的,更清楚像他们这样的国公之家,利益和皇室高度绑定,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跟皇帝对着干的。何况,有的是人会蹦出来,何必急在一时……

众官员一回到京城,朱高炽召见三位内阁大学士,以及杨溥、黄淮二人。

皇帝陛下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五人,唏嘘道:“朕在永乐朝二十年来,处境一直十分凶险,不断地有小人觊觎我,陷害我,论起处境之艰难,形势之险恶,心中之苦楚,历朝历代储君之中,朕绝对名列前茅。”顿一顿,他动情地哽咽道:“这些年来,无数人离开了朕,背叛了朕,只有镇国公和你们五位,一直忠实地守护着朕。没有你们的牺牲和付出,就没有朕的今天!”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朝会

杨士奇五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地道:“臣等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都是陛下仁义忠孝,天命所归,才能屡屡化险为夷、否极泰来啊!”

朱高炽扶着桌案起身,上前将五人一一扶起,流着泪道:“你们与朕肝胆相照,不要说那些见外的话!”说着他紧紧攥了攥杨士奇和杨溥的手,“我等名为君臣,实为手足啊!”

“陛下……”杨士奇等人热泪滚滚,泣不成声。

君臣六人抱头痛哭,等到情绪平稳下来,朱高炽坐回宝座,看着杨士奇三人道:“朕准备让澹庵、介庵也入值文渊阁,与你们三位同为大学士,共同辅佐于朕。”

澹庵是杨溥的号,介庵是黄淮的号。杨士奇闻言马上表态道:“皇上圣明!国政繁冗、百废待兴,有二位大材加入内阁,臣等不胜欢欣!”杨荣和金幼孜也重重点头。

朱高炽欣慰地颔首,这五人年富力强、德才兼备,更重要的是经过永乐朝的残酷考验,可以完全信任,有这样阵容强大的内阁辅佐,自己的信心也强了不少。顿一顿,他又缓缓道:“日后军政国事,全赖内阁辅弼,但有个问题,就是大学士官仅五品,在和六部长官、地方大员对接时,难免十分被动。”

听了朱高炽这话,杨士奇五人登时激动不已,皇帝此言直指内阁如今最大的软肋啊!当年太祖皇帝废中书、宰相,直接领导六部百司,将大权集于一身。然而随着建国日久,国政日渐繁冗,就算朱元璋精力超人,也没法应付过来,只能找人来帮助自己。

但太祖皇帝又不想让费尽千辛万苦才废掉的宰相重新出现,便想了个两全之道,任命了一些才德兼备的官员为大学士,辅佐自己处理国政,但大学士的官阶只有五品,远低于六部长官和地方大吏,要让那些二品大员向他们低头,自然是办不到的。这样就避免了大学士权势过大,成为不是宰相的宰相。

后来建文、永乐两朝,内阁制度成型,皇帝愈发倚重内阁大学士,然而大学士的官阶始终停留在五品,与朝廷高官相去甚远,成功地限制了大学士权势的膨胀,这也是杨士奇等人在赵王作乱的日子里孤立无援,只能向王贤求助的真正原因。

现在听皇帝的话,居然是要解除加在大学士头上的限制,杨士奇等人岂有不激动的道理,只听朱高炽缓缓说道:“所以朕准备将大学士的官阶提为正二品,与六部尚书都御史齐平。”说着微笑看着五人道:“这样日后你们处理起国政来,也会得心应手一些。”

杨士奇五人闻言,却不喜反惊,杨荣出言道:“陛下厚爱,臣等感激涕零,然则内阁制度乃太祖草创,太宗完善,大学士官仅五品,已是深入人心,贸然提升到二品,恐怕会引起朝野哗然啊!”

“朕就算不提升你们,朝野难道不哗然了吗?”朱高炽缓缓说道:“登基诏书一下,不知多少人在憋着劲准备反对朕,你们说,朕是缩手缩脚,不敢提升你们好,还是把你们提升起来,给朕更大帮助好?”说着叹口气,重重道:“你们也不要以为这是论功欣赏,和朕一起革旧布新可是受罪招人骂的苦差事,说不定日后你们还会埋怨朕呢。”

“臣等必定齐心戮力,披肝沥胆辅佐陛下!”五位大学士赶忙沉声表态。

翌日,便是新君登基后的第一次朝会,公卿百官身着朝服,在奉天门外整齐列队,恭迎皇帝陛下登临御座,然后跪拜叩首山呼万岁,一切礼仪一丝不苟,然而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奉天门广场上空的空气,已经快要凝滞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待到群臣起身立定,朱高炽便看一眼朝下的百官,深吸口气,开始了他成为皇帝之后,在百官面前的头一次发言:“朕蒙祖宗荫庇,侥幸身登大宝,然自知才疏德薄,战战兢兢,更兼如今国内千疮百孔,社稷不安,更加如履薄冰。”顿一顿,他语气诚挚道:“还需诸公、百官齐心戮力、辅佐于朕,咱们君臣共济艰危,为大明度过眼下的危机。”

“臣等必定肝脑涂地,以报皇上。”百官自然套话连天。

“很好。”朱高炽看一眼户部尚书夏元吉,缓缓道:“夏国老,为大家说说我大明如今的情况吧。”

“遵旨。”夏元吉不过六十多岁,但看上去老态龙钟,说八十岁别人也信。所有人都知道,他那满头的白发,满面的皱纹,都是为大明朝的财政操碎了心的结果。所有人都明白,没有这位绝顶的理财高手存在,就没有永乐朝的丰功伟绩,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自然就是最权威的。

“启奏皇上。”此刻,夏元吉的脸上满是深深的疲态,声音嘶哑道:“我大明如今的财政,已经不足以用危险来形容了。国库中空空如也,积年所欠债务,就是不吃不喝,用全国税收偿还的话,需要整整二十年……”

“嘶……”大臣们纷纷倒吸冷气,永乐皇帝在的时候,可从来不对大臣说这些。所以他们虽然都知道国用艰难,但都以为只是一时困难,熬一熬就过去了。可是不吃不喝二十年啊,谁能撑得过去?!

“怎么会这样呢?”定国公忍不住大声质问道:“怎么会债台高筑到这种地步?”

“原因有很多,历年开支庞杂、宝钞滥发、灾害频仍……”夏元吉见百官两眼发直,只能缓缓解释道:“简单来说,过去二十年,各项开支激增,朝廷收入远远不敷国用,只能通过发钞来维持朝廷各项开销,然而宝钞一滥,各地物价飞涨,导致各项开支成倍增长,朝廷只能印制更多的宝钞来弥补,又进一步恶化物价……”

“说白了,滥发宝钞就是饮鸩止渴,毒酒喝的越多越危险,但为了维持下去,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夏元吉叹口气道:“直到民怨沸腾,士民官绅彻底不接受宝钞,朝廷只能向民间举债,几年下来自然债台高筑。”顿一顿道:“加之如今国内灾害连天、工商凋敝,朝廷的税赋萎缩严重,二十年还清债务还是个乐观估计。”

夏元吉说完,便退回自己的位置,朱高炽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沉痛道:“诸位,昔日的荣光已成过去,如今的大明与前朝末年何其相似,如果不立即悬崖勒马,痛下决心整顿财政,朕真担心我们会重蹈前元覆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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