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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1329)

“快,给殿下擦干,再换身衣裳!”一进殿,张诚赶忙吩咐起来,却又被太孙殿下拒绝了。

“张公公,谢谢你的好意,真的不必。”朱瞻基面色惨白,嘴唇乌青,牙齿打颤道:“赶紧扶我进去,不要让父皇久等。”

“殿下……”张诚跺足道。他知道,太孙这是想跟皇帝用苦肉计,你看我都这么惨了,还好意思往死里整我吗?

“张公公,算我求你了……”朱瞻基满脸哀求地看着张诚,让老太监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拽着自己衣袖扭来扭去要糖吃的小太孙,不由心一软,叹了口气道:“好吧。”

“谢谢张公公,就知道你最疼我了……”朱瞻基向张诚投去感激的一瞥。

“唉……”张诚无奈地摇摇头,小声叮嘱太孙道:“待会千万不要跟皇上顶了,吃亏的都是你自己。”

“多谢公公提醒,我还怎么敢跟父皇顶?”朱瞻基苦笑道:“这次要是能过关,日后我再不敢惹父皇生气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诚欣慰地点点头,快进寝殿时,他突然小声说道:“老奴也会相机替殿下说几句好话的。”

“实在太感谢公公了,您的恩情,孤没齿不忘。”朱瞻基感激地笑笑。

进去寝殿,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张诚和太监扶着朱瞻基在地毯上跪下,尽管那厚厚的波斯地毯,如毛皮一样柔软,但朱瞻基跪在上面,膝盖还是如千万根钢针刺上一样,疼得他忍不住呻吟一声。

这一声引爆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洪熙皇帝,朱高炽冷哼一声,怒道:“你这副鬼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父子

“你这副鬼样子,是要做给谁看?!”看着朱瞻基落汤鸡一样跪在地毯上,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朱高炽就气不打一处来。

“儿臣不是要做给谁看,是心里悔疚不已,小小地惩罚一下自己而已。”朱瞻基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道。

“你有什么好悔疚的?你不是一直认为错的是朕吗?”朱高炽冷笑道。

“那是儿臣太不懂事,不了解父皇的苦心。”朱瞻基的眼泪噼里啪啦流下来,和身上的水珠混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今日里,看到那些勋贵的真面目,才知道他们果然是狼子野心!竟然敢派兵逼宫造反,实在是丧心病狂!”说到这,太孙殿下已是泣不成声,全身都抽搐起来,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我居然还以为他们是好人,整天和他们搅在一起,实在是愚不可及,罪该万死!父皇就是杀了我,儿臣也没有半句怨言!”

“哼!”朱高炽冷哼一声,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对他们今日的举动毫不知情?!”

“儿臣并非毫不知情,但只知道他们要跟父皇叫板,夺回参政之权,不知道他们还派了军队,想要逼宫啊!”朱瞻基哪敢全然否认,避重就轻道:“儿臣要是知情,肯定会第一时间禀告父皇,怎可能当他们的帮凶?”

“你觉得,朕会相信吗?”朱高炽冷冷看着朱瞻基,满面的阴云下却隐藏着浓浓的无力感。

“儿臣不觉得,换了我是父皇,也难以相信自己的说辞。”朱瞻基泪流满面道:“可这就是事实,儿臣不求父皇原谅,只是想让父皇知道,您的儿子不是个无君无父的畜生!”

“哼……”朱高炽盯着朱瞻基看了半晌,然后幽幽问道:“朕问你,到底有没有先帝遗诏?”

“没有!”朱瞻基毫不犹豫地摇头道:“皇爷爷临终前,儿臣有幸见了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并未听皇爷爷提起此事,之后也从没见过什么遗诏。如果有的话,儿臣肯定在第一时间就公布于众,让父皇可以没有丝毫遗憾的登基!”

“哼……”朱高炽又哼了一声,但这一声要比之前柔和一些。“那为什么定国公会在朝堂上,公然宣称有遗诏存在,还要让朕向你求证?”

“这件事,儿臣已在朝堂上回答过,纯属子虚乌有!”朱瞻基回答道:“定国公可能是意图挑拨我父子关系,或者还伪造了遗诏也说不定,总之是居心叵测,正人君子无法揣度!只能严加审问,才知道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呵呵,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朱高炽忍不住讥讽一句,说着他冷冷笑道:“作为父亲,你说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信。”顿一顿道:“但作为皇上,朕会信你这一次。”

朱瞻基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只能俯首于地,一言不发。

朱高炽厌倦了这种充满谎言和虚情假意的对话,挥挥衣袖,冷声道:“你是给大行皇帝送终的人,既然你说没有遗诏存在,朕就权且信你一回。”

“多谢父皇,仍肯给予儿臣信任。”朱瞻基赶忙抬头含泪道。

“但要是再有传闻,或者是伪造的遗诏出现怎么办?”朱高炽紧紧盯着朱瞻基,一字一顿地问道,‘伪造’二字咬得极重。

“儿臣定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证明,传闻是假的,遗诏是伪造的!”朱瞻基忙大声保证道:“皇爷爷并未留下任何遗诏!”

“可以,你回去之后,就写一份关于此事的奏表上来,朕会廷记天下、周知全国,澄清传闻,以正视听!”朱高炽点点头,面无表情说道。

“……”朱瞻基如遭雷击,皇帝这招‘绝户计’实在太狠,这是要把他怀里的遗诏彻底废掉啊!一旦自己写出这样一篇供状,发布全国,真的遗诏将变成伪造,自己再也没有这张王牌可以打了!

但此时此刻,朱瞻基知道自己要是有丝毫犹豫,必定大祸临头,他根本不敢磨蹭,马上同意道:“儿臣遵旨。”尽管,他的心在滴血……

“好。”朱高炽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终于说出了一个‘好’字。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道:“这次的事情,虽然你没有参与,但若非你平日不修德行、不守正道,又岂会被奸邪小人所利用?若非朕与镇国公早就看穿了他们的阴谋,你我父子此刻还能在这里说话,都两说。”

“儿臣真的知道错了……”朱瞻基委顿于地,失声痛哭。这次他是真哭,不是假哭。不过并非是后悔,而是后怕、是庆幸!他知道,皇帝说出这几句话,就是给此事定性了,自己算是安全了。

“行了,别哭了。”正如王贤判断的那样,朱高炽并没有易储的念头,嫡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他另外几个儿子,比起朱瞻基都差得太远。朱瞻基本来就良材美质,朱棣又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二十载,朱高炽自认,他很多方面甚至要远远强于自己。

朱高炽龙体病弱,精力有限,不打算再培养一个继承人出来,他要集中全部力量,完成改革攻坚。至于朱瞻基的品性问题,朱高炽虽然十分不喜,但也很清楚,好人是当不好皇帝的,谁也不能说太祖太祖皇帝不是恶人,所以朱高炽强迫自己,不要再纠缠这点。

只是朱高炽也不会轻易给朱瞻基太子之位,一旦朱瞻基当上太子,就会凝聚起强大的政治力量,父子二人理念不合的情况下,一定会多方掣肘他的改革,这是洪熙皇帝不能接受的。

好在,这次事变后,几年之内不会再有这种困扰了。

待朱瞻基止住哭,朱高炽语重心长道:“你是先帝的长子长孙,出生那晚,当时还是燕王的先帝,曾经做了一个梦,梦见太祖皇帝将一个大圭赐给了他,并对他说‘传世之孙,永世其昌’。”说着他看看朱瞻基那张酷似先帝的面孔道:“你是秉气运而生的,只要你自己不犯错,谁能夺了你的福德去?”

朱瞻基松了口气,他知道父皇确实从没动过易储的念头,一脸乖顺地听皇上接着道:“不过,有天命也不是说就可以坐享其成,太祖皇帝秉大气运、大造化,但若没有十几年的出生入死、内修仁德、外揽英才,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衣冠的千秋功业不会平白落到他头上,大明朝的万里江山,也不会就在那里等着他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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