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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1425)

徐景昌登时眉头紧皱,裹了裹身上的皮裘,刚要发作,见是朱勇才叹了口气道:“老弟,先去了甲胄换身衣裳再过来也不迟。”

“嘿嘿,我那边可没你这么舒服。”朱勇把头盔一扔,举起双手,徐景昌的侍女便上前,为他解下披风、卸下盔甲,脱掉战靴,换上暖鞋。去了全身的负累,朱勇凑到暖笼旁,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羡慕道:“别看都是公爵,老哥可比我会享受多了。”

“呵呵,老弟过奖了……”徐景昌闻言,心里鄙视了一下朱勇,他其实是瞧不起这些靖难新贵的,哪怕到了朱勇这种第二代,依然俗气未脱。不过贵族的傲慢向来只在心里,表面上你是看不出来的。“只是你不愿意讲究,我是不愿意将就罢了。”

“讲究,将就,嘿嘿,有意思……”朱勇暖和过身子走过来,那歌姬便起身告退。他也确实不讲究,一屁股就坐在歌姬刚刚做过的凳子上。

看的徐景昌微微皱眉:“还是给你换把椅子吧。”旁人坐过的椅子,他向来不坐,更何况是个低贱的歌姬坐过的。看到朱勇如此不讲究,简直让徐公爷要抓狂了。

“没必要,还热乎着呢,多舒服……”朱勇却一脸享受地拒绝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粉身碎骨浑不怕

虽然帐外已是天寒地冻、寒风肆虐,主帅大帐中却温暖如春。

“你也不问问仗打得怎么样?”朱勇白一眼徐景昌。

徐景昌亲手给朱勇斟一杯烫热的女儿红递给他,笑道:“先暖暖身子再说。”

“嘿,你还真沉得住气……”朱勇接过酒杯,看一眼白瓷酒杯里头,泛着琥珀光芒的美酒道:“再好的酒,我现在喝起来都是苦的。”

“这还用问吗,要是战事顺利,你这会儿也不能回来。”徐公爷的言谈举止,透着骨子里的优雅。不紧不慢道:“不过不要紧,本来就是试探,人没伤着就好。”

“嘿嘿,这试探代价可不小,将近三千士卒,连点浪花都没激起来,就被人家给灭在营门外了……”朱勇一脸肉疼道:“你说狗日的王贤,不好好攻城,把劲儿全都用在修他的乌龟壳上,到底是几个意思!”他是真心疼啊,堂堂宣府总兵,如今只剩三万兵卒,一下又去了一成,再整下去非成光杆儿司令不可。

徐景昌就不一样了,他带来了九万部队,丝毫未损,自然可以云淡风轻道:“王贤愿意修,就让他修去呗,咱们也不上他的当,就这么围着八达岭。这天一日冷过一日,倒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哎,也只能如此了。”朱勇狠狠点头,把被子里的美酒一饮而尽,郁闷无比道:“你说我平时,和他交情还算不错,怎么就逮着我欺负开了呢?”说着朱勇重重搁下酒杯道:“跟我打的时候就神勇无敌,到了老王面前,一下子却成了乌龟!合着打来打去,损兵折将的都是我!”

“哈哈哈……”徐景昌拍着他的肩膀笑起来:“也不能这么说,郑亨还掉了脑袋呢……”

“那倒是。”朱勇闻言心情好了不少道:“那白痴脑袋里全是豆汁儿,居然去找王贤的婆娘合计,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吗?!”

“不雅,不雅。”徐景昌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但愿早点结束这一切,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吧,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就你这还难熬?”朱勇笑骂道:“神仙般的日子好吗?”

徐景昌摇头笑而不语,在他眼里,就算大同城内的生活都是在受罪,只有回到京城,自己的安乐窝里,那才叫神仙般的日子……

不过无论如何,两人的心情都还算愉悦,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想象不出,王贤还能有什么办法,从这天罗地网中逃出……既然他想耗,那就陪他耗下去呗……

当初,阿鲁台和查可韩等人,也是这么想的。

北京城,距离王贤兵临居庸关已经过去了七天。七天里,居庸关的每一点消息,都牵动着君臣百姓的心神。幸好,都是好消息……

当知道,王贤的大军止步于居庸关,连进攻的勇气都没有,结果被赶到的定国公,率领十余万大军堵在了八达岭,北京城的君臣百姓才从极度恐惧中挣脱出来。看来,王贤再强,毕竟也不是神仙,在固若金汤的居庸关防线和二十余万大军重重包围之下,他是不可能威胁到京城了……

老百姓终于不再聚集到城门下,哭着喊着叫门出城了。皇帝和大臣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松弛下来,朱瞻基和杨士奇开始紧锣密鼓地逮捕王贤一党的全家老小。一开始,他们担心万一王贤再创造奇迹,突破了居庸关,兵锋直抵北京城下,根本就没敢抓人。

这会儿,看到王贤一时半会儿没有突围的希望了,这才赶紧让东厂大肆抓人。一队队皮靴白帽的东厂番子,带着全副武装的兵丁,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横冲直撞,踹开一扇扇大门,将屋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用锁链串起来,驱赶到屋外。和之前抓到的犯人串在一起,就像一条长长的蜈蚣,押着他们穿街过巷,极尽羞辱之能事。

作为王贤的妹妹妹婿,银铃和于谦自然是重点照顾的对象。其实,两人刚被放出来的当夜,锦衣卫的人就曾设法想把两人送出京城,去山东避难。然而,两人被东厂的人严防死守,他们住的整条胡同都被彻底封锁,锦衣卫本事再大,也没法在这种情况下,把两个大活人运出去。

王贤造反的消息传来之后,于谦和银铃便知道,又要被东厂的人抓去羞辱了,二人不愿再受辱,便把家中柴房里的柴火,堆在堂屋之中,又在柴火上浇了菜油,只待东厂的人上门,就双双自焚。

这天恰好是冬至,所谓冬至饺子夏至面,这天北方人都是吃饺子的。两口子便用家里最后一点面擀了皮儿,又把最后一个胡萝卜切成丁,合着鸡蛋拌成馅儿,便坐在堂屋中,神态自若地包起饺子来。

一旁的炭炉上烧着水,炉中炭火正旺,只消夹出一块炭来,顷刻间就能把整个堂屋点燃起来。

但两人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恐惧,他们认真地捏出一个又一个形状漂亮的饺子,整整齐齐在案板上摆好。仔细看来,你会发现,那些水饺就像用尺子卡着摆放的一样,无论纵列还是横列,距离都分毫不差。于谦的一丝不苟,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只有银铃能受得了他……

一张案板摆满,银铃便掀开锅盖,往沸腾的水里下饺子,于谦静静坐在她的对面,一边用白巾仔细擦拭着手指,一边专注地看着妻子的面庞。炉光把银铃的脸映的红彤彤的,这本是多么幸福的冬日画面啊,如今却要成为永别前的最后记忆了。

于谦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灯火璀璨的上元节,自己初见她时的模样,那时的银铃稚气未脱,是那样的娇憨刁蛮,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无忧无虑的青春气息。

十几年过去了,她已是自己成熟美丽的妻子了,然而自己却不能带给她幸福安全的生活,今夜她就要陪自己一起走上绝路了。想到这里,于谦便心如刀割,忍不住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怎么说这个?”银铃的视线从翻滚的饺子转到丈夫的脸上。

“当初,我要是不那么犟,听你二哥的安排去山东,也就不会有今天了。”于谦满眼歉意道。

银铃轻轻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要不是我二哥的事情,相公还是朝廷命官,怎会有牢狱之灾?”

“二哥他,也是被逼无奈而已。”于谦却轻声道:“算了,一家人也没必要道歉来道歉去。”

“正是如此。”银铃笑了,顿一顿,她有些迟疑地问道:“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娘子请讲。”于谦微笑道。夫妻俩从来都是这样相敬如宾,感情就在这样平淡如水的相处中俞久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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